陈烨站在苏小的房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哭声和骂声,心里头就跟刀割一般难受,如果可以,他又何尝想离开?
“让他走,叫他滚,爱上哪去上哪去,滚。”苏小尖利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没一会,丫鬟就从房中走出来,歉然地对陈烨道:“少爷,您看这。。。”
陈烨露出一个苦笑来,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却在看到眼前的人时一愣。
“你已经学了好一会下棋了,和大姐下一盘吧。”苏柳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而去。
暖亭,石桌上铺了厚厚的绸布,上面摆了一副简单的棋盘,黑子白子纵横交错,可见黑子被白子吃掉了不少。边上的小几上,一个炉子在煨着茶汤,并放了几碟精致的小点。
“我输了。”陈烨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看着自己手上的黑子,露出一个苦笑来,把剩余的黑子扔回棋盅里去。
“心不够静。”苏柳一边收拾着棋盘上的棋子,一边道:“观你的棋路太乱了,急躁又想要求胜。”
“我不及大姐。”陈烨自嘲地看着棋盘道。
将棋盘推到一边,苏柳又砌了两杯茶放在彼此跟前,道:“说吧,你是什么想法?”
陈烨抬头看她一眼,道:“大姐,我。。。”他勉强地一笑道:“我就是不甘心,当年我娘带着我从那个家狼狈的出来,我娘还因此而没了命,我,不甘心。”
“仅是因为这个吗?”苏柳眯着眼看他。
陈烨对上她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神,突然有些无所适从,慌乱地移开眼,道:“如今大姐也有归宿,娘也有了疼爱她的人,不久也会有亲生的儿子。。。”
“这么些年,你读的书,我们教你的,你就学到了这个吗?睁眼说瞎话?”苏柳一拍桌子,声音带了些凌厉:“你真要让大姐失望?还是真如小小所说,是看不上咱们家了?”
陈烨微怔,急道:“大姐,我没有。”
苏柳吸了两口气,道:“是因为小小吧?”
“大姐。”陈烨惊得站了起来,还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杯。
陈烨手忙脚乱地去扶那茶杯,却在看到苏柳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时而涨得脸色通红,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
“你再怎么装老成,到底还是太年轻了。”苏柳摇摇头道。
“大姐。”陈烨脸涨得通红,咬了咬唇,忽然跪在苏柳跟前道:“求大姐成全我。”
苏柳端坐在杌子上,也不叫起,也不说话,只是优雅地吃着茶,直到陈烨的心七上八下的时候才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别动不动就跪,起来说话吧。”
陈烨站起来,侍立在一旁。
苏柳重新给他倒了一杯茶,淡淡地道:“小烨,小小今年也满十五了,而你,往大了说去,也就才十三罢了。”
之前虽然是在猜测,但现在看着陈烨,只怕这孩子对苏小也不是普通的姐弟之情,她抚额,现在的孩子,倒真比现代的还要来的早熟,这才多大啊。
陈烨脸色一黯,苦笑道:“我知道。”
“女人等不得,一年两年,或许能等,这三几年呢,可以吗?”苏柳淡道:“虽说这二十未嫁的姑娘还是大有人在,苏小也未必就等不到二十岁,但前提是,她愿意等,她心里有你。”
“大姐。”陈烨抬起头,黑瞳闪着光。
“小小的脾气你知道,我们都知道,比牛犊子还要倔,一旦她决定的事,谁都阻不了她,与其求大姐成全,还不如求得她的心。”
“大姐不会觉得我。。。”陈烨欲言又止。
“觉得你怎样?觉得你们年龄相差悬殊?”苏柳斜睨他一眼,道:“在大姐眼中,只有两情相悦,只有彼此适合不适合,其它,都不是问题,再说了,女大三,抱金砖不是吗?”
陈烨脸一红,呐呐地叫:“大姐。”
“且不说这个,你可有什么打算?回去那家,肯定荆棘满路,尔虞我诈少不了,你能行?”苏柳挑眉看他。
既然是大户,陈烨又是庶子,那个家肯定还有嫡子女和其它庶子庶妹,他孤身一人,能算计得了去?
陈烨冷笑一声,道:“大姐且放心,你当那个人为何来寻我?不过是看我中了童生,身后又有大姐夫和宋三哥他们罢了。便是看在姐夫他们份上,他也不会让那些人对我太过分。”
“既如此,你还回去?”苏柳木着脸。
“大姐,在世人眼中,我便是和小小无血缘,在伦理上,我们始终是姐弟。哪怕我们光明正大,可我不想,让她成为他人口中的诟病,不想她脸子难看,也不想你们难看。”陈烨苦笑道。
苏柳沉默,他说的是,虽然知道两人并无血缘关系,就是将来两人走到一起结亲了,也是亲上加亲,但在某些老旧化眼中,姐弟成婚,这也是伦理错乱了。
“你倒是想的久远。”
陈烨轻叹,走到亭子的栏杆边上,道:“我也不小了,总要替自己打算,再说了,我也心有不甘,虽然娘临终前说过让我别回去,可我不甘啊。”
苏柳走到他身旁,道:“既心有不甘,那就争一争吧!你且记得,不管如何,这里总是你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陈烨心中感动,眼中微湿,更咽地道:“大姐。。。”
“决定了的事就去做,别让自己后悔,总要做过了,才知道过程结果。”苏柳看着花园的皑皑白雪,幽声道:“你对苏小若真有一颗真心,大姐也能帮你一把,若无,早早的就放弃了吧,她是个至纯的孩子。”
“陈烨此心可鉴日月。”陈烨立即举起两手指道。
小小的少年,满脸认真,苏柳别开头去,心道,真是年轻啊!
春晖堂,曹奎也在温言安慰着哭成个泪人的陈氏。
“这么几年,我是真当他是亲生儿子一般看待,他说走便走,到底是比不过那亲生的么?”陈氏抹着眼泪道:“我以为他和那家都是彻底断了关系了,可。。。”
“别哭了,仔细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也成个泪人儿了。”曹奎拿着帕子替她拭了拭眼角的泪,道:“陈烨这孩子,我看着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人,平素对你对苏柳也恭敬,断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人。他既然这般选择,该也是有他的思量在,咱么且看着就是。”
陈氏微怔,又道:“但是,他一个半大的孩子,亲娘早早的就去了,又没个人帮衬,回去那吃人的地方,这可怎么让人放心的下?”
“梅娘,孩子大了,总要放开手让他自己去闯,去滚打滚爬,不然,又怎会成为雄鹰翱翔天下?他本来就比一般孩子要老成些,心性我看比苏小和明珠都要沉稳,这些年又跟着苏柳历练过,一般的算计也算计不了他。再说了,咱们也还在,又有两个姐夫,堂堂的知府公子,二品大将军,还比不得一个七品县令不成?有宁广和宋斐他们,那陈家绝然不敢伤他性命。”
“你说的固然是个道理,但只要一想到,养了几年的孩子,就还给人家了,我这心。。。”陈氏捶了捶胸口。
“随他去吧,他若是个好的,不管去到哪里,心里都会惦记这个家,若是个无情的,你又何必去惦念?”
陈氏哀声一叹,到底是忍不住伤心,伏在曹奎怀中哭了起来。
没过一会,陈烨又随着苏柳前来请安,好说好歹,又有苏柳在一旁帮口,陈氏到底是接受了陈烨要离开的事实,而听到这消息的苏小,却是躲在房里连人都不见了。
既然已经决定要认祖归宗,那么陈烨的户籍什么的也就要迁走,有着同僚的关系在,又是知府的亲家,这办户籍迁离,也十分的顺利,大笔一划,在登记人口的户籍本子上,陈烨就不再是陈氏的儿子了。
一切办妥后,陈烨便要随着他的父亲离去,为了让陈烨有个使唤和能信任的人,苏柳将崔福的卖身契给了陈烨,让他带在身边。
十一月初十,曹府的大门,停了两辆马车,陈烨穿着一袭宝蓝色锦袍,身上披着银白鼠皮披风,对来送行的陈氏和苏柳他们深深地行了一个礼,道:“娘,大姐,义父,陈烨这便去了。”
陈氏已经哭的说不出话来了,曹奎只好道:“去吧,有空就来家。”
“记得大姐说的话,这里永远是你的家。”苏柳淡淡地笑道。
陈烨嗯了一声,忍不住向她身后的大门张望,见没有那个人的身影,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她就是使小性子,过一段时间就好了。”看出他心中所念,苏柳安抚道。
陈烨苦笑着点头,又对几人施了一礼,最终还是上车离去。
看着马车缓缓驶离视线,陈氏终是忍不住哭倒在曹奎怀中,便是苏柳都有些不舍,眼中滑下泪来。
忽然,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内传出来,回头看去,只见苏小跑了出来,冲着早已远去的马车大骂道:“陈烨,你这混蛋,最好永远别回来,哇呜。”
她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嚎号大哭,苏柳不禁摇头,既然舍不得又何必犟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