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彩娘端着热气腾腾的中药走到宁广的屋子前,正要推门进去,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
“钟姑娘。”
转过身,见是冰茶,钟彩娘眼中闪过不愉,却是笑道:“冰茶姑娘怎么来了?还没歇息?”
“我们夫人让我来看看大姑爷呢,这是我们姑爷的药吧?我端进去就好,钟姑娘回去歇息吧。”冰茶看了一眼她手上的托盘,笑着说道。
送走大夫,段忠就将药包抢过去,说是不放心,要亲自熬,把陈氏气得跟什么似的,又想及段忠到底是伺候过宁广,便也忍了,只吩咐冰茶她们打下手。
冰茶是一直给段忠打下手,只是中途就让他给支了出去,言语还特别的尖刻,句句指着苏柳不是。
心里虽气,却也真不敢就走了,只是在另一个屋子看着,谁知道钟彩娘来了,冰茶想起自家姑娘的吩咐,干脆就躲在外头听他们说起话来。
谁曾料到,这钟彩娘竟然给姑娘上眼药呢,现在又抢着该她们干的事上去,冰茶哪里敢让她近宁广的身?便跟着来了。
钟彩娘避过冰茶的手,说道:“冰茶姑娘忙活了一天,也该累了,宁大哥有我伺候就成了,你去歇着吧。”
“钟姑娘说的什么话?我们做下人的,那就有说累的份,姑爷是我家姑娘的姑爷,自是我们服侍伺候的。姑娘是客人,怎么可以做这个事,我们是断不敢劳烦姑娘的。”冰茶一脸正经地道,说着就上前去拿她手上的托盘。
她着重咬重了姑爷和客人这个字眼,钟彩娘心里恨得不行,语气有些不满,道:“宁大哥于我钟家有恩,我伺候他也是应当的,再说了,好几年前,我也曾伏侍过他,对于他的喜恶也熟悉的很。冰茶姑娘莫在争了,宁大哥要赶着吃药呢。”
“钟姑娘莫要为难我们做奴婢的,姑娘临走的时候便吩咐我照顾姑爷,若是姑娘知道我假手于你,赶明儿姑娘回来了定要说我偷懒耍滑,还敢指使客人做事,说不得便要将我发卖了。”冰茶是半点不让,说道:“姑娘行行好吧。”
冰茶这话说的有板有眼的,钟彩娘愣了一下,这丫头不是半路被苏柳给买的么,说白了也是个乡下丫头,咋就说的这么一番有据有理的话来呢?
她却不知道,冰茶跟着苏柳去曹家作了几回客,还去知府家作过客,那些大户人家里头的丫头,都是人精,耳目渲染之下,她自然也学到了。
“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都执着托盘不放,大有各自较劲的意思,突然一声斥喝传来,两人都看过去。
钟彩娘最先反应过来,见是段忠,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倏地松了手。而冰茶一个不提防她突然放手,手上的托盘也没抓稳,啪的就跌落在地,漆黑的药液洒了一地。
段忠一见,脸就黑了一半,瞪着冰茶的眼神就跟吃人似的。
冰茶也是怔愣在当场,看着钟彩娘:“你。。。”
钟彩娘一脸无辜,道:“冰茶姑娘,你看你,我都说了,我给宁大哥送进去就好了,你非要抢着去,这下好了,药都翻了,这可怎么办?”
“我。。。”冰茶慌了,看着地上的药汁,又看看段忠,急得不成,道:“我没有,是你故意松手的。”
钟彩娘瞪大眼,道:“冰茶,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这意思是说我故意松手打翻宁大哥的药,让他的病加深么?我怎么会这么做?”
“你。。。”
“够了!”段忠冷喝了一声,对冰茶说道:“你这贱蹄子,我都看到了,你还冤枉好人,你安的什么心?”
冰茶哪里被人这么骂过,段忠又是在广宁府管着一大群仆人的,平素自有威严,这么一喝,倒是有几分凌厉气势,冰茶一下子就慌了,眼圈都红了起来。
“忠叔,我没有。”
“叫我段主管。”段忠冷着一张脸,道:“你那来的哪去,我们少爷不用你伺候,滚!”
“忠叔也别怪她,她也是想做好本分罢了,怕是不小心,我去重新熬过一副药好了,幸好这药是备下了的。”钟彩娘佯装好人。
“你还替她说话。”段忠摇摇头,道:“也罢,你再去熬一副药来吧,少爷这里我看着,断然不会让些乱七八糟的贱蹄子近身。”说着又意有所指地剜了冰茶一眼。
冰茶脸一红,再忍不住,眼泪滚了下来,一个转身跑了。
虽然受了辱,冰茶也不敢耽搁,忙的又去寻陈氏了,这个钟彩娘就是不安好心,她得告诉夫人少爷去,要提防这人才行。
钟彩娘算计了冰茶,心情大好,很快就重新熬了一碗药上来,如她所料,这回可没有什么冰茶雪茶的来挡她的道,因为段忠在屋子里守着呢。
宁广昏昏沉沉的,被两人扶起来喂了药,连眼都没睁开,便又重新睡过去了。
陈氏得了消息快步而来,段忠剜了跟在她身后的冰茶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道:“小家小户就是上不了台面,连个丫头都没有规矩。”
冰茶的脸都涨红了,陈氏心里也堵着一股子气,抿了抿唇道:“段主管,宁广得要仔细歇息,我们还是别吵他了罢?我让崔福来伺候,这天都晚了,你们回去歇着吧?”
“不了,主子病了,这做下人的怎有歇着的份?不劳烦你们家的人,这里有我和彩娘伺候就成。”段忠摆了摆手。
钟彩娘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喜悦,让人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来。
“来者是客,怎可让你们来伺候?家里也有下人。。。”
“什么客?我是我家大少爷的仆人,彩娘也算是少爷的妹子,算啥客。”段忠打断陈氏的话。
陈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段主管,这里并不是广宁候府,是苏府。”陈烨走了进来,听到段忠的话便插了一句,道:“过了门便是客人,难道广宁侯府有让客人照顾家人的习惯?”
段忠被噎得够呛,还没说话,陈烨又看着钟彩娘道:“再说,钟姑娘是宁大哥部下的妹妹,更是贵重的客人,钟姑娘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既不是仆人又不是谁,却去照顾一个成年男子,着实不妥。万一传出去,对两人的名声都不好听,段主管,你说是不是?”
段忠一愣,呃,他可以不在乎钟彩娘的名声,毕竟有什么,少爷纳了就是,可宁广的名声,他却不能不在乎。
钟彩娘被说的脸火辣辣的,只觉得下不来台来。
“段主管衷心为主,我替家姐和宁大哥向你请礼了。”陈烨朝段忠施了一礼,道:“你看,宁大哥也着实需要歇息,这里人多,他也歇不好。段主管若放心不过,也尽可在此守着,我在差个丫头供段主管使唤如何?说到底,都是为了宁大哥的病好罢了。”
这话说的句句在理,段忠在想找茬,也说不出一个不是来,只在心里暗暗惊愕,这小子倒是有些城府。
“钟姑娘,你也自去歇着吧?你是宁大哥的恩人,没有恩人照顾他的理。要是因此失了名声,宁大哥只会自责不安了。”陈烨看着钟彩娘,眼中迸发出冷意和警告。
钟彩娘触及他眼中的警告,瞳孔微缩,有些慌乱地低下头,紧紧的咬着唇,心里实在是不甘。
“我我是宁大哥的义妹,如今他生病,我自是该照料的。”
她不甘啊,若是得了这么个机会,说不定宁广就会看到她的好,就会对她另眼相看了。
“这么说,钟姑娘就是不要自己的名声,也执意要在一个大男人的屋子里待着了?”陈烨的眼睛眯了起来,语气有些冷。
这话可是有些诛心了,不说钟彩娘脸色发白,就是段忠的目光也有些古怪,向她看了过去。
你说你一个芳华正好的姑娘,无名无份的,待在一个大男人的屋子里像个啥样?你是有啥企图不成?
钟彩娘的脸白了又憋得酱紫,道:“我,只是担心宁大哥,放心不下而已。”
可是,这解释苍白的谁都不信,担心归担心,能担心到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执意如此,那不是伟大,而是不知廉耻。
“忠叔,你知道我的,我是真的担心宁大哥的身体。”钟彩娘的眼泪都滴落下来。
段忠的眼神也有些闪烁,但到底对钟彩娘的怜惜多些,暗怪陈烨咄咄逼人,不留情面,便道:“小少爷的话也是重了,又不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老夫也在,不存在名声毁了的话。”
“所谓众口铄金,宁大哥英明一世,可不能因此而自毁了声誉,恩人,就该好好的供着,哪有让恩人反过来做牛做马的呢?段主管的出发点是好,却也不能陷宁大哥不义了。”陈烨冷笑,淡淡的道。
段忠的脸色一变,有些拉不下来脸,可面对陈烨那张稚嫩却冷沉的脸,硬是发不出脾气来,便强笑道:“小少爷说的重了。不过也提醒老奴了,也是老奴想的左了,彩娘,你且去歇着吧,这里自有老奴守着。”
钟彩娘的手攥了起来,强作镇定地一笑,别过脸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