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咋站在这里啊,早上寒露重着呢。”陈氏第一个出声问,眼中满是不忍。
此时的陈烨已经洗刷干净,因为没有衣裳,昨夜苏小就拿了宁广放在她们这缝补的衣裳给他穿着。
宁广身材高大,差不多是陈烨的两倍,长长的衣衫长至膝盖,裤子不知卷了多少个圈,此时的陈烨就跟一个偷穿大人衣裳的孩子一般,显得愈发瘦小。
他的头发和小脸都洗干净了,按苏小的话说,水都不知换了多少桶,黑得不成样子了,而洗干净后的陈烨,很是秀气斯文,陈氏一眼就喜欢上了,反而是苏柳,看着他皱起了眉。
“我,我看看有啥事要干。”陈烨抿着唇好一会,先是怯怯地看了苏柳一眼,才道。
“你这么瘦小,能干什么?”苏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
陈烨的脸一下子涨红,急道:“我啥都能做的。”说着,左右看了一眼,在看到院子里的那口井,便道:“我去打水。”
话毕,竟是怕人跟他抢似的,急脚就跑到那口井前,笨拙地拿起放在井边的水桶,扔了进去,趴在井边探头看下去。
陈氏却是唬了一跳,忙道:“这个你可干不来,仔细掉下去了。”
陈烨却像是没听见似的,见到那水桶沉下去,一喜,忙去拉绳子,憋红着脸将那个桶拉上来。
苏小和陈氏都下意识地想上前,却被苏柳拦着了,两人虽急,却也不明苏柳的用意,只好按捺着急躁的心。
陈烨憋着劲去拉绳子,两只手扯得生痛,却不敢放手,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留在这个家的机会。
他年纪不大,身子更是瘦小,甚至比苏小还要小,吃力地将那个水桶给拉上来,见到那桶被拉到井口,心头一喜,一手拉着木桶的挽手,抓住了才用另一手,齐齐去拉。
木桶有他的小腿高,两手拉着了水桶,力度却早已不够,身子晃了晃,看得陈氏几人眼都瞪大了,心是提到了嗓子眼。
幸好,陈烨自己稳住了,将装着水的木桶给完全拉了起来,可到底是因为力竭,手一松,木桶掉在地上,一桶水全翻了。
看着那滚落在地的水桶,陈烨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下意识地看向苏柳,有些惴惴不安。
苏小和陈氏也都看向苏柳,苏小扯了扯苏柳的衣袖,小声地叫:“姐……”
苏柳此时已经完全确定这陈烨绝对不可能是农家子,不然,不会连打水都不会。一般的农家孩子,四五岁的可以带着更少的孩子玩儿,六七岁的,都可以帮着家里做事儿了,打井水这些,更是早早就由大人教着,可这陈烨,一看就是没做过这事的。
陈烨也倔强,说道:“我会做好的。”说着又重新将那木桶拿起给扔了进去。
苏小看不过去,也不顾苏柳,跑了过去,指点着陈烨,许是已有了头一回的经验,又有苏小指点,这回陈烨倒是很顺当的将一桶水稳稳地放在地上。
“姐,你看,他成的。”见陈烨打起了一桶水,苏小显得比他还兴奋。
苏柳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该准备东西去摊档了,你和娘去厨房看看可有啥遗漏的。”又看陈烨:“你跟我来。”
苏小听了便使劲向陈烨打眼色。
陈烨有些忐忑,他也不是头一回做乞丐,混在乞丐堆里,早就学会察颜悦色,心里虽然不安,却还是站在了苏柳跟前。
“你几岁了?”
“十岁了。”
“我看你谈吐似是读过书,你不是一般的农家孩子吧?怎的会流落到百色镇了。”苏柳看了他好一会道:“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是想回乡,我可以给你点盘缠,虽然不多,但省着点也能的。”
陈烨噗通地跪了下来,定定地看着苏柳,道:“我爹本是秀才,也念过两年书,他已经死了,我娘又……我已经无家可归,回乡,只会死路一条。我虽然没做过农活,也可以学的,你,不能留下我吗?”他说着,眼圈好一阵发红,满目的恳求。
苏柳见他说的七分真三分假,长叹一声,道:“你不愿说,我也不逼你,当初帮你,也不过是一时的善意。你也看见,我家就这么几口人,我娘和妹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若是有人威胁到她们的性命,对她们不利,我……”
“我不会连累你们的。”陈烨连忙说道,又低下头:“我是真的没地方去了,你只要给我一口饭吃就行。”
苏柳蹙着双眉,心里好一阵天人交战,眼角又看到苏小的衣角,终归叹一口气,道:“一会吃了早饭,你跟我们去摊子上帮忙吧。”
陈烨听了大喜,又跪着磕了好几个响头,生怕苏柳会反口似的,一骨碌地爬了起来跑到厨房。
苏柳看着他消失在门角,摇摇头,也不知自己这样的决定,会给她们带来福还是祸?
柳小包点少了陈氏的身影,却多了个小子,来买包子的街坊都有些好奇,苏柳是这样解释的。
“家里活计也多,忙不过来,我娘就在家了。我们这小摊子也想要多做几个品种的点心,光靠着我们姐俩也不够人手,想着有个小子跑腿儿也挺好的,便买了一个。”
于是,就都很快传开了,这叫陈烨的小子是苏柳她们的下人,跟在苏柳她们身后走出走进的。
大坳村多了这么个人,没有不传的,谁都说这陈氏娘仨自分出去日子就过起来了,这都买了下人跑腿儿了。
说话传到苏家老宅里,黄氏又骂了几回,成天黑着一张脸,相对陈氏她们仨过的舒坦的,老宅这边可就是闹腾的,啥事儿都不顺。
“那小子瘦瘦小小的,能做个啥?站我跟前我都嫌碍眼儿,甭说还得给饭吃,白糟蹋粮食。”黄氏绕着线圈,讥道:“下人?呸,幌子眼罢了,就娘仨,避嫌还不够,偏她还一个劲儿把男人往家里带呢?谁知道买个小子是要干什么用?”
这话可有些腌臜了,苏老爷子瞪了她一眼,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这在家时你也说,如今她出去了,你也说,人又来你跟前招你什么眼。”
“咋了?我难道还说得不对?就她们娘仨这样的,谁买下人不是买个丫头片子使唤,咋偏就买了个小子了?图的什么呀?”黄氏很是不服气。
“也就各人的眼缘,下人还拘着男女了?也就一个半大的小子,亏你也想得到那上面去。”
对于和离后,陈氏她们越过越好,而自家糟心事儿一茬接一茬的,苏老爷子也很是心烦,村子里又传着他们的话,就更是让他心焦,如今他都减少在村子里头活动的空档了,眼不见心不烦,听不见心不闹。
其实苏老爷子心里是郁闷的,苏柳她们明明就只是娘仨,都是妇孺,却就真的把日子过起来了,这两日他也溜达去北坳子那看过,那鬼屋,竟然就围起了一个围墙,看着像模像样的了。
只是弱女子几个都能把日子过好,他们这还有劳壮力,却就啥事儿都不顺,又怎能不郁闷?
“我是知道她想啥的,敢情是自己生不出儿子,就买个小子来,当儿子养呢。”黄氏哼了一声,想了想道:“那小子养大了,指不定就还当姑爷了,哟嗬,那可就一炕头的亲了。”
“你越说越没谱了。”苏老爷子听不下去了,道:“有这空档,看紧些金凤,见天儿往那山边上跑,像个啥样儿?”
黄氏一噎,提到这个怒火又是腾腾地升起。
自打从苏柳家院子回来后,苏金凤就跟着了魔似的,缠着她娘说要嫁给宁广,把黄氏气的,心口都扯着痛。
黄氏自然是不肯的,也拘着她,可苏金凤却是偷了空就往那边跑,现在村子里都有些风言风语了。
“那屋子就是邪气,好好的把我闺女给坑了去,那良心黑的,一屋子的没个正派好人。”黄氏恨恨地道,想了好一会又道:“指不定是下了啥降头呢,不成,我得找何八仙作个法去。”
她风风火火的,将手中的针线篓子撇在一边,趿了鞋就走了。
苏老爷子见了,长叹了一声,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东厢房。
“真的买了个小子?”周氏坐直了身子,看着苏春桃问。
苏春桃郁闷地坐在炕尾点点头,看着自己那粗糙不已的双手哀怨地道:“娘,爹啥时候回来?咱们也让爹买个丫头吧,我是真受不了了,你瞧我这手,都不成样子了。”
她委屈地将自己的一双手伸到周氏的眼前,眼圈红红的道:“这哪是人过的日子?阿奶是成心要累死我。”
周氏看了一眼,心里也恨,别说苏春桃委屈,周氏自个也委屈,陈氏走了以后,她的日子是一天过的不如一天,尤其是这阵子,为了保住肚子里这块肉,天天听黄氏的刺儿话,连她肚子里的也骂上了,吃了几天安胎药就嫌贵,也不给她吃了。
心里存了气,周氏有时候便往狠里想,干脆就让这块肉掉了好了,省的烦,也闹心。
“你爹,估摸着这两日便回来了,等他回来了再给你奶说。”周氏也是盼星星盼也月亮的盼着苏长生回来给她们撑腰出气,偏她爹又派他去隔壁县里拉货了。
苏春桃听了,脸登时拉的老长,怨道:“还得两天啊?”别说是两天,她是一刻都受不了了,道:“娘,咱们干脆去姥爷家住吧。”
周氏皱眉,道:“娘如今这身子咋能去你姥爷家?”见她一脸委屈,便又软了声:“你再委屈一阵子吧,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不赶苏六她们走呢。”苏春桃咕哝一声。
周氏闻言脸沉了下来,唇慢慢的抿了起来,苏春桃见了忙道:“娘,我也不是说啥,就是觉着她们在这,好歹当个下人支使呢。”
眼见周氏沉默不语,苏春桃又坐近了些,道:“她们走了,倒像是脱离了苦海似的,倒便宜她们了,如今看着,好像我们更亏了些。要是她们不走,指不定还怎么被阿奶作骂呢,陈梅娘还不是忍声吞气的看娘你的脸色?可这一走,这才多久,又开摊子,如今竟就买了下人了,要没走,被作践的就她们娘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