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长安城的第二栋富丽堂皇的墨府,可墨暖却从未踏足此地。
今日裙摆盈盈曳地,跨过那梨木门槛时,竟有一种步踏足贱地的感觉。
一路走去,风景秀美,那些从江南移植过来的名贵花草格外秀美,只是脚下的路已经灰尘遍布,不少时日都没人打扫过的模样。
已经是五月天,风吹花香阵阵,仿佛这些植物才是这个园子里唯一鲜活的生命。偌大的府邸,连个引路的下人都看不见身影。
草丛密布之处,还隐隐约约可见到蛛网。
墨暖轻车熟路的走到一个屋子前,轻轻抬手将纤细手指从水袖中亮了出来,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束光亮噌的一下在瞬间冲进了这间昏暗的房间,屋子里的人听到动静,迷茫的抬了抬头,却被阳光刺的睁不开眼。
风伺机席卷而过,屋内顿时尘土四起,呛的墨暖止不住的咳嗽,她仰起帕子挥了几下才勉强抑制住,压下气息来,走到屋里。
居高临下的站在那个人的面前,身影不偏不倚,刚刚好挡住射进来的阳光。
“好久不见。”墨暖道。
墨列冷笑了一声,静静地将自己的姿势调成一个舒服的,然后慵懒的、坐在椅子上,对上墨暖的视线。
他的面容已经憔悴不堪,胡子拉碴,可眼中却在对上墨暖的视线时迸发出锐利的光。
“我就知道你会来。”他边说话,手一边抚上桌旁的酒壶,指腹不断感受着酒壶上的纹理。
墨暖了然的点点头:“这是自然,列哥哥。到底你还是我兄长。”
她微微弯了眼角:“知道为什么留着你吗?是为了亲口告诉你。”
柏酒适时上前,递出一沓子卷轴来,墨列却连眼睛都没抬一下:“事到如今,你当然要来耀武扬威一番。”
墨暖笑了笑,“不然怎么对得起你如今的狼狈?”
墨列发着狠,一下一下的点着头,声音仿佛像从骨头里揉碎了挤出来:“墨暖,你蛇蝎心肠,今生我父子二人都斗不过你,可到了地底下,我要亲眼看着你下十八层地狱。”
墨暖轻笑一声:“死后的事谁能说得准?”
她抬手拢了拢自己耳边的碎发,“也别说的好像你父子二人就多么良善似的,当年若不是我先下手,如今阿隽和我的下场只怕和你没什么来去。咱们大家彼此彼此,将来阎王殿面前,我若是下十八层地狱,也比拖着你一起。”
可墨暖却只是扬了扬下巴,将卷轴放到了墨列的手旁:“你先读读看。”
卷轴的绳子被解开,宣纸慢慢铺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墨列越看眉毛蹙的越厉害,越看眼中越地动山摇,最后十根手指都再用力地握着卷轴,他猛地抬头:“你!”
墨暖朱唇轻启:“你的产业,你爹爹大半辈子的心血,都在这张纸上了。”
而如今,早已被这些时日的墨暖围剿得一干二净,节节败退。
墨列在前些日子就已经被墨暖逼得破产,然而这些卷轴上写的却远远不止这些这么简单,更有墨列的父亲跟每一位达官贵人的交涉、每一次的记录。
密密麻麻记录的,是墨列的父亲,犯罪的证据。
“你的这些手腕、人脉,难道是你积累的?自然是你爹留给你的。”墨暖道。
明明墨列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可当年家主之争,他竟能迅速崛起至此,甚至于也悄无声息的搬到了长安。
若是说她墨暖还不懂自己的爹爹在布局什么,但她十分明白,墨列的爹,自己那已经死在毒酒下的大伯,是在布局什么。
“你想怎么样?翻出我爹的案子来,只会让你爹也跟着被查。”墨列咬牙切齿。
墨暖淡然地点点头:“我自然不会翻出你爹的案子,墨家的名声还得要,只是保了你爹,总得牺牲点什么,才算公平。”
她笑得极其轻蔑,嘴上的调子也极轻:“就好比你杀了绍酒不是么。总得偿还点什么吧。”
墨列闻言,哈哈大笑:“起初我听到那个死丫头穿了你的衣服替你挡了刀,我还惋惜这么好的机会竟然让你逃了过去。如今我反而庆幸,墨暖,一个从小跟在你身边的婢女因为你死了,我看你余生怎么能心安理得的享着福。”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愚蠢至极,愚蠢至极!为了个婢女,竟然跟我拼死斗到这般地步。墨暖啊墨暖,人人都说你蛇蝎心肠,你不敬族老不顾血亲,可你却偏偏认死理,你重的哪门子情义?你用绍酒的命换来了如今的富贵荣华,你开心不开心啊,啊?呵呵哈哈哈……”
他猛地一挥手,声嘶力竭的吼着:“她就是死了!她死在我的人的刀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都是你害的!”
墨暖的笑容慢慢消失在脸上,她眸光渐渐渗出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冷意一般,一字一句道:“可是你爹也死了。”
墨烈猛地一晃。
“你爹死在我的毒酒下,鸩酒,这世界上最烈最毒的酒,毒发时宛若十几条毒蛇在自己的身上蜿蜒横冲直撞,噬心蚀骨。你爹死的时候,连眼睛都没闭上,到死都还沉浸在他要当家主的喜悦里。”墨暖一字一句,终于将这些年绝口不提的真相,宣之于口。
墨列的眼中是地动山摇一般的震动,他慢慢抬眼看向墨暖,似乎下一瞬就要冲向墨暖将墨暖生吞活剥。
就连柏酒,都已经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连眨也不干眨一下,只紧紧地盯着墨列,随时准备冲上前挡在墨暖的身前。
可墨暖却似乎被戳中了心中痛楚似的,她猛然抬头,眸中迸发出狠毒的光,她寸步不让,唇齿相机:“墨列,你爹死的时候,眼睛睁的豁大,他一口血就喷在这儿。”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就像一朵绽放的花,好不好看?”她的面目甚至变得狰狞,语调轻飘飘的,忽而变得切齿:“真可惜了了,你没能见到这个场面!!!绍酒就算死在你的刀下,那是她心甘情愿赴死,而你爹呢,死不瞑目!你唯一能打败我的机会就是在南海的时候刺杀我,可你爹蠢,你蠢,你的人也蠢!他们没能杀了我,你杀了我的绍酒又如何?你唯一能报仇的机会呢?我还不是活生生站在你面前?”
“成王败寇,你输了,你爹,你,都输给我了!”
声嘶力竭,一字一句,触目惊心。
柏酒怔怔的看着这样的墨暖,才知道这些年已经将她压迫成了什么样子。
“墨暖!!!”
忽而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那熟悉的身影正在在门口,脸色铁青,眸带恨意。
宋,怀,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