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昭婚期定在了墨芊出嫁后的一个月,匆促却又焦灼。
墨暖连月来仿佛走马灯上的轴柱一般转着不停歇,她一处疏漏也不肯容,就是墨家大宅边边角角的枝叶都请了花匠整修的工整。又是一个月上梢头的夜晚,墨暖检查完宴请宾客的名册,又清点了喜宴上的饭菜,挨个确认了细节,才刚喝上那么一口茶润着干涩的喉咙。
可气还未喘匀,房门就被敲响,墨暖亲自去开门,墨昭来的十分准时。
“辛苦长姐操劳。”墨昭确实充满感激之情,府内的大小琐事,墨暖一向料理的很好,此次婚宴,也全然她一手包办,处处妥帖而又稳当。
墨暖应声,刚要开口,却又在心底生出几分犹疑,最终,难得的温和着开口:“叫你来,是想嘱咐你,明日起你就是成家的人了,要顾好妻妾。”
墨昭一怔,刚想要说些什么,就被墨暖夺过话头:“我知道,你对詹几枝情深义重,不愿叫她伤心。但沈姑娘那样的家室还甘愿嫁过来,你不能委屈了她,咱们墨府,都不能委屈了她。”
这话墨暖自个都说的伤心,她是女子,也知道与人平分爱人的滋味,却要劝别人的丈夫要妻妾和睦。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犹豫再三,仍是说出了口:“若是我,也不愿叫你娶沈氏。,成全你和詹几枝的两全。可是大局当前,你我都没办法。”
墨昭一时语塞,墨暖这般剖白,反而叫他不知道从何处反驳。他看着墨暖隐藏在眼底的疲倦,斟酌着开口:“我本意是只想好吃好喝的养着沈氏,把她放在那里,我以为那样就不算亏待了。”
墨暖闻言一怔,觉得好气又好笑,往后的时光长远着呢,沈氏一个好好的姑娘,为何平白嫁过来就要受夫君的冷落,难道好吃好喝的供养着就不算亏待吗?
自己这个傻弟弟,殊不知女人心是苍茫大海中最难寻的一处,就算再不在乎,也做不到日日夜夜看着自己的夫君成日和别的女子成双入对,而自己却落寞。
可这话,墨暖却不知道怎么劝出口,她又想起那年与宋怀予因为侍妾一事的争执,顿时觉得心中一片晦涩,最终,她只是叹了口气:“你斟酌着来便是。”
……
这是墨家迁到长安后的第一场喜宴,自然盛大无比。
墨暖给足了墨昭风头和场面,唢呐吹吹打打敲进了墨府,花轿气势浩荡地抬进了墨家大门。
詹几枝和沈氏沈青被送进了墨昭院落里最大的两间房,汀兰阁和清芷阁,这两个屋子都建的雅致大气,顺着墨昭院落的正中心遥遥相对,难以分得清谁更胜一筹。
可到底墨暖因着自己的私心愿意偏向这个詹几枝,所以詹几枝住的汀兰阁内部装饰的也格外郑重些。
只是沈青披着红盖头站在厅堂与墨昭行跪拜之礼的时候,那一身绣样精致、衣料也不菲的凤冠霞帔就显出了她金枝玉叶的出身。
而众人的眼底难免落着沈青嫁衣上那苏杭绣娘制出的细密针脚,孤女出身地詹几枝,在不知何时被悄然抬近了房,连厅堂都出入不得。
可除了这些让宾客在心中暗暗评头论足,还有一样也让许多来吃喜酒的人各个眼含深意却又不敢明说,只一切尽在不言中。那就是厅堂里主坐位置里放着的两把梨木雕花椅只有一个人坐着,另一把空着。而唯一坐在那里的人,就是墨暖。
此刻她正端坐在主坐只上,高高的发髻拢起,深蓝色的裙袍曳地,嘴角噙了一抹淡淡的微笑,眉眼里却尽是威仪,周身所撒发的气场,让人忘却她也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年轻女子。
按理说,新人三拜,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这高堂所坐得人,怎么也不该是这个只是新郎官姐姐的墨暖。
墨家的老爷和老夫人虽然亡了,但其他长辈尚在,再不济,也有个叔伯婶婶,坐过来接受新人一拜,也是好的。
墨暖知道这一层,墨家上下也都知道这一层。可是墨暖的性子这般傲,她如何费心劳神将这个家扶持起来,又如何里里外外打点得妥帖,坐在这个墨家主人应该做的位置上,她受得起。
墨家的长辈尚有异议,可墨暖的这些弟弟妹妹也有趣的很。
议事那天,墨隽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桌面上瞧着,突然一顿,抬眼看向众人:“哦?为何长姐就受不起二当家的这一拜了?连我这个家主在内,全是墨暖的弟弟妹妹,不拜礼拜给她,要给谁?”
墨隽全然没有几年前那副真挚少年的模样,如今总让人觉得心思难定。他忽而一笑:“按理说我是家主,也应该坐在主位上与长姐一同接受拜礼,可二当家的比我要年长几岁,我不好受这个礼。长姐坐过去,万事妥帖。”
就连墨昭也毫无异议:“长姐为我操持的婚事,我携着妻妾拜她,自是应当。”
墨暖一直坐着没有说话,心却一暖。
所有人都知道在娶亲当日她坐在主位上接受新人拜礼会在宾客之中产生什么样的效果,那意味着明文告诉长安城里的所有人,墨家里,由墨暖做主。
墨暖的弟弟妹妹们虽然各有亲疏,但在对外的时候总是格外的齐心,甚至于一个个仿佛进入战斗状态的兵将,各个在心中全副武装,将弓箭瞄准任何一个跟自己并非一个父亲所生的外人。大概是父母亡故那年出了太多的事,大家被欺辱的太惨,所以总有敌对的心理。
这事墨家的长辈也无可奈何,墨暖偕同她的弟弟妹妹们一个比一个强硬,几个长老争得面红耳赤都未果,最后,在娶亲当日,被墨暖抢先一步坐上了主位。
来吃喜酒的宾客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风云,墨暖坐在那里受礼的时候,也是稳重和大气,更有她的气韵,不但没有生出违和之感,反而让人觉得她也受得起。
墨暖连笑容都妥帖的很,多一份成了肆意,少一分又显得淡漠,她看着墨昭和詹几枝沈青三人恭恭敬敬的向自己鞠躬,颔首满意的抬起目光,眸中却落了一个正从屋外往里走的身影。
来的人一席淡绿色长袍,头顶玉冠,款款而来,墨暖的眼眸猛烈的一颤,登时愣在那里,连笑意也逐渐僵了脸上。
她的眼神穿过面前的新人定定的锁在那个正在走近的人身上:
“宋怀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