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里,宫人早早睡了过去,只剩梅妃和张宸妃住在暖阁里,两人对着一张小灯无言。
梅妃手里晃悠着谢蒙,孩子睡得正熟,“小姨母,你可曾恨过我吗?”
张娴手里端着游记远远靠在墙上,翻过一页书淡然道,“恨你做什么?恨你又管什么用?”
“恨我确实不管用,你想杀了我吧?”
“少说这些没用的,你想说什么?”
“张娴,我们家到底欠你们什么?我父亲是被你哥哥活活逼死的!”
梅妃突然异常激动,身子猛地往前一扑好像要咬人,怀里的孩子受了惊吓哇哇大哭,张娴厌恶的看了一眼,“叫他闭嘴。”
“你看,你们张家人都是这种嘴脸,需要了就千好万好什么都好,不用了就一脚踹到一边,你进宫不就是为了他吗?来你抱抱,要不日后你怎么习惯呢?”
梅妃神色有些癫狂,不顾谢蒙的哭闹不止一个劲儿的把孩子往她怀里塞,张娴避如猛兽她却依旧一意孤行,知道后者猛地站起来光脚离了暖阁,她突然笑出了声。
“你看,你自己都是半大孩子,张俭为何叫你进宫?”
“你觉得我自己能做主吗?”
张娴好像是说到了什么心里的痛楚,她俯下身子拄着暖阁边道,“梅婵,你别觉得天下什么人都得顺了你的意,我们都不欠你的。”
“那我父母呢?!我父母欠你的吗!我弟弟呢?梅成贤哪里做错了?”
“你喊,你最好喊得再大声点,周到玉就守在门口,你以为他今夜放着好好的假日不过,为何非要守在这?那是奉李宛之命前来看着你我的!你最好喊得人尽皆知,大家都不要活了!”
张娴虽然年岁不大,可眉眼间的狠厉却和安国公如出一辙,她指着门外偶尔晃动的人影道,“周到玉怎么做上的提督太监?冯子都怎么死的?你动脑想过没有?”
“是,梅成贤谋反或许和我哥哥有关,可我哥哥给他提供什么了?我们好心给他引荐千户是为了叫他好生练武,可他却蹿腾人谋反,我们还没找他呢?!”
一遭遭一件件说的梅婵目瞪口呆,张娴伶牙俐齿叫她百口莫辩,抱着哭红了脸的谢蒙怔怔呆愣在原地,周到玉的声音突然从外面出来,那人轻叩房门问道,“梅妃娘娘?宸妃娘娘?可需要小奴?”
“不必,我等说起儿时的故事一时激动了。”张娴扯嗓子喊道,“你看到了?他是来看着我们的!”
梅婵嗤笑两声,“那你呢?你不是来看着我的?”
“我告诉你,咱们到底是一伙的,你别想做些什么举动推翻我!”说的口渴,张娴倒了杯茶润润嗓子。
谢蒙伸胳膊蹬腿渴望得到母亲的关注,可梅妃却反其道而行之,将孩子轻轻放在榻上,自己也光脚站起来站在张娴对面,不言语不动作只是盯着她,长信宫没燃几盏灯,背后的小灯笼衬得她活像讨命的修罗。
“你看着我做什么?”张娴立马警惕。
梅婵一耳光扇在她脸上,“张娴,我并不欠你的,你记着,谢蒙是我的孩子,就算你把他养大,他身上留着的也是我的血。”
这一耳光又狠又快,张娴从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怎么受得了这等苦楚,可还不等她暴怒反击什么,梅妃顺手抄起花瓶咣当砸在她脑袋上,她只觉得眼前一花便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谢蒙仍在哭闹,梅妃却忽视了他,兀自选了个鹅毛软枕光着脚踩过花瓶的碎片来到太后的榻前,看着面色平和的刘氏忽然落了泪。
“姨母,你为何要帮张家?我也是张家的孩子,你为何不帮我?”
梅妃捂着脸哭的好伤心,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豆子大的泪滴子从指缝落下滴答滴答。
“别怪我,只有你死了,陛下才会把罪责怪在李宛头上,她死了后宫就是我的了,姨母,别怕,我待会儿就把张娴送下去陪你,我知道你喜欢她,这是臣妾应该做的。”
鹅毛软枕死死压住刘太后的脸,梅妃跨上榻,跪在她的身体两侧,两手用力狠狠摁着软枕,太后早就处于昏迷状态半分挣扎都没有。
灯火晃三晃,她方才拿下软枕,伴着孩子的哭声探手触了触太后的鼻息,半分也没有了。
为保万无一失,她又重新压了半晌,而后才脱了力似的从榻上下来,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仍旧往孩子的身边爬去,喃喃自语着,“别哭,蒙儿,别哭,母后帮你除掉所有的政敌,别怕,母后在。”
抱着孩子身子微微摇晃,梅妃披头散发甚至开始幻想自己已经成了太后,轻轻擦去孩子脸上的泪痕,劝慰道,“陛下,你要做个贤德的皇帝,别学你父皇,知道吗?母后会帮你的,母后定要叫我的皇儿千古留名。”
张娴悠悠转醒,额发间的鲜血垂落模糊了视线,所见之物无不蒙上一层红色,恍惚间她看见刘太后的脸上盖着个鹅毛软枕,正是她方才倚靠的那个。
“梅婵..梅婵..你对太后做了什么?”
她连说句话都费劲儿,撑着地面勉强坐起来便觉得头晕目眩,梅婵见她居然还坐了起来,惊奇的看着她,“你居然还能坐起来。”
放下孩子又理了理小被子,梅妃顺手抄起桌子上的白玉镇纸,朝她慢慢走去,“正好,叫你送太后最后一成,她那么喜欢你,你快去陪她吧。”
“梅婵!你要疯吗!梅禅!”张娴撑着地面一点点往后穿着,她想活着,她要活着!
梅妃明显早已陷入癫狂的状态里,张娴的喊叫声吓得孩子再一次哇哇大哭,梅妃怒意顿起训斥道,“张娴!你吓到了我的皇儿!”
退无可退之时,张娴靠着墙壁尽量缩小自己的体积,一面朝窗外大声喊道,“救命啊!来人啊!救命!来人!”
“周到玉!来人啊!救命!周到玉!”
门外的人影依旧在,可丝毫没有要进屋的趋势,甚至在晃动两次后远去了。
梅妃指着门口哈哈大笑,“张娴,这就是你所谓的周大人?你看他也跑了,还不明白吗?李宛要我们自相残杀,李宛要我们都死在这,这样她就可以独霸后宫了。”
眼前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张娴耳边渐渐涌起蜂鸣,眼前时间开始模糊,梅妃时常幻化成三五个人影将她团团围住,她用力晃动着脑子,不行,不能糊涂,她得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