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小闲还是头次见到洛阳首富王胡风,本以为王胡风大腹便便,是个满身俗气的胖子,没想到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王胡风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个子很高,身材匀称,略显魁梧,方脸盘,嘴唇出奇的厚,下巴有一颗黑痣,看上去非常憨厚老实。
若是一般人,肯定会被王胡风的外表所迷惑,但卢小闲精通读心术,看人奇准。
王胡风唇边带着一抹弧度,笃定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精明深沉的眼睛神采奕奕。外表忠厚老实,实际上属于深藏不露的主儿,城府非常深,一般人看不穿,属于道行深有经验的老狐狸类型。
天下那么多商人,独独王胡风成了洛阳首富,说明此人极不简单。
见了来俊臣,王胡风连头都不敢抬,弯着腰颤声道:“中……中丞大人,不知唤草民……来有何……吩咐?草民可是向来……守法的……”
王胡风的表面上很镇定,但两条哆里哆嗦的弯腿几乎站不稳,嘴里就像含了一串冰糖葫芦,呜呜啦啦半天都说不完整。
也难怪王胡风会如此不堪,来俊臣的名头实在太响了。
来俊臣是武则天最信任的酷吏,在审理武则天交办的案子时,凡不合他心意的便会对犯罪人实行株连,长幼都要坐连其族,一杀就是千余家。
丽景门内设置有监狱,百姓戏称丽景门为例竟门,意思是说凡是进入此门的人,小命都得完蛋。
朝官们对来俊臣怕之入骨,他们去上朝不定何时便会被抓走,可能落得全家族被杀的结果。因此在与家人告别时便说:“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相见?”
连朝廷大臣对来俊臣都谈虎色变,更别说是王胡风这样的商人了。
若是平日里,王胡风如此模样,来俊臣心中一定会生出一丝得意。可现在,王胡风越是显的害怕,来俊臣心中越是不爽。
来俊臣心中不由有些愤愤然:这卢小闲也太可恶了,把自己杵在这里,分明是为他作嫁衣!
不待来俊臣说话,卢小闲在一旁接过话来:“王胡风,今儿的事中丞大人只是旁观,具体的由我来和你说!”
王胡风也是从没见过卢小闲,他疑惑的打量向卢小闲:“不知您是……”
卢小闲回答道:“我叫卢小闲,是秋风破的东家!”
卢小闲?
王胡风眉头轻挑,至少他知道了对手是谁。
再听卢小闲说到“秋风破”三个字,精明的王胡风顿时意识到此刻的一幕意味着什么。
王胡风抱着一线希望,把目光转向来俊臣:“中丞大人,这……”
王胡风能成为洛阳首富,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像他这样的商人,想要在洛阳相要立足,没有一定的后台肯定是不行的。
平日里,王胡风没少攀附权贵,梁王府、魏王府、太平公主府,他可都是能说上话的。
当然,像来俊臣这样能决定王
胡风生死的人物,王胡风也没少打点过。
尽管如此,来俊臣让王胡风到丽景门来,这还是头一次。来俊臣的恶名在外,这让王胡风一路上多少有些忐忑不安。
来俊臣没有说话,避开了王胡风的目光,把头扭向了一边。
见来俊臣这副模样,王胡风脸色变得苍白,一股不祥之兆涌上心头:今日能不能活着走出丽景门,要看造化了。
卢小闲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他拿起来俊臣给他的那张纸笺,装模作样的念道:“王胡风,与欧阳通向来交好,曾花三千两银子向欧阳通买下一幅字画。欧阳通谋反被诛杀后,王胡风时常为其鸣不平,为表心迹私自将欧阳通手迹藏匿于家中,有共谋之嫌……”
卢小闲念的正起劲,可一旁的来俊臣却忍不住朝他瞥去,虽然没有说话,但心里却不由暗骂:这厮也太能扯了,哪有的事情?
来俊臣给卢小闲的那张纸笺上,只有寥寥数句,说王胡风曾经向欧阳通买过一幅字画,另外还请丘神勣吃过饭,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谁知卢小闲却能凭空诌出这么一大段话。
欧阳通是欧阳询第四子,他工于楷,尽得父亲真传。后来,欧阳通等数十人被人告为谋反,欧阳通被武则天下诏诛死。欧阳通死后,他的作品便成了绝版,收藏价值也陡然上升。
来俊臣心中清楚,洛阳城收藏欧阳通的字画的人不在少数,欧阳通谋反一事与王胡风根本就扯不上关系。
但听卢小闲的一番胡诌,让来俊臣不由有些侧目:看不出来,这厮还有些做酷吏的潜质。
对卢小闲的这一番话,来俊臣虽然不屑一顾,但听在王胡风耳中却大不一样了。酷吏当道之下,没有罪名都有可能被拿下大狱,更何况与谋反的欧阳通有瓜葛呢?
他偷偷看了一眼来俊臣,但来俊臣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像泥菩萨一般静静坐在这那里一动也不动。
此时无声胜有声,王胡风差点吓破了胆,赶忙辩解道:“我是向欧阳通买过字画,可买字画之时并不知道他谋反,至于为其鸣不平,更是没有的事情……”
卢小闲打断王胡风的话,冷冷道:“王胡风,买字画之时不知道通谋反,情有可原。但欧阳通的罪行公之于众后,再收藏他的字画那就不一样了。若是你已将字画销毁,此事与你无关。要是真从你府里抄出欧阳通的字画来,你就百口莫辩了!你可要想清楚了!”
欧阳通的真迹价值不菲,卢小闲断定王胡风舍不得将字画销毁,肯定是悄悄收藏起来了,故而才会以此来讹他。
果然,听了卢小闲的话,王胡风嗫嗫了半晌,再也说不出话来。
卢小闲微微一笑,再次将手中的纸笺举到面前,接着又念道:“王胡风,与阴谋造反之首逆丘神勣多次在宴席上策划谋逆之事,疑为漏网之鱼……”
听到这里,王胡风冷汗都下来了,他大呼道:“冤枉呀!”
丘神勣
曾经与周兴与来俊臣一样是酷吏,深受武则天的宠信。天授元年,有人告发周兴与丘神勣等阴谋造,武则天下诏处死丘神勣,令五城兵马使梁王武三思监斩,斩于太乙门前的菜市口。
现在,卢小闲说王胡风是丘神勣的同党,这不是明摆着想要他的命吗?
“冤枉?”卢小闲冷笑道,“难道你没请丘神勣吃地饭?据我所知,你请丘神勣吃饭可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吃饭的银子是谁出的?你们在一起都密谋了些什么?除了吃饭,你还送给丘神勣多少银子?”
一句句诛心之问,像一把把钢刀,狠狠割在王胡风的身上,他早已乱了心神,浑身战栗起来。
与丘神勣吃饭是有过,可是究竟吃过几次,王胡风哪记得住?话又说加回来,这一次和数次有何区别?丘神勣得宠时,请丘神勣吃饭王胡风当然不能让丘神勣自掏腰包,这付了饭资也成谋逆了?
既然是吃饭,席间主宾肯定要相互交流,可这怎么就成策划谋逆之事了?可是丘神勣已经死了,谁又能证明王胡风席间没有策划谋逆之事呢?
送银子也是有过的,洛阳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王胡风自己都记不住送出去了多少银子,谁会知道丘神勣会谋反呢……
王胡风目光呆滞,脑子里乱成了锅浆糊。
卢小闲接着又念道:“扬州之乱逆首徐jing业之弟徐敬真,在流放中逃回洛阳,洛阳令张嗣明资助其逃往突厥,徐敬真在逃亡途中被抓获。张嗣明闻知后畏罪自杀。这其中,张嗣明所资助徐敬真之银两,均为王胡风所提供……”
来俊臣双目烁烁生辉,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卢小闲。
他给卢小闲那张纸笺上,没有多少内容,可卢小闲却把这张纸笺当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凭小小一张纸笺竟然无中生有捏造出了王胡风的一个又一个罪名。
这一瞬间,来俊臣甚至有些怀疑,这纸笺还是自己给卢小闲的那张吗?
来俊臣产生了一股冲动:很想抢过那张纸信笺,看看上面究竟都写了些什么?
“我真的冤枉啊!”王胡风哀嚎一声,一下瘫软在地。
太恐怖了,卢小闲所念的每一条罪名,居然都跟谋反有关,王胡风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冤枉?”卢小闲目光如箭,射向王胡风,“你敢说你没送过银子给张嗣明?你敢说张嗣明资助徐敬真的银两不是你给的?”
听了卢小闲的几句发问,来俊臣忍不住摇了摇头:与卢小闲比起来,王胡风真的太嫩,他现在已经是有口难辩了。
像王胡风这么喜欢攀附之人,怎么会可能少得了给洛阳城的父母官洛阳令送银子呢?
张嗣明资助徐敬真的银两,也不一定就是王胡风送的,可那银子上面又没写字,非要说是王胡风送的那也没错。可问题是当事人张嗣明已畏罪自尽,再无人能证明张嗣明资助徐敬真的银两,到底是不是王胡风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