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面,日月如锅,一晃八年时间过去了。
如果不是偶尔的回忆,卢小闲甚至都已忘记,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
八年前,因为瘴气和银环腹蛇,卢小闲和张猛被迫做了缺德鬼的奴仆兼徒弟。
在缺德鬼的不断折磨下,他们的体魄变得强壮了。尤其是张猛,一身肥肉掉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健硕的疙瘩肉。
卢小闲的性情也变的越加沉稳,早已不复当年的幼稚和青涩。走过这么长一段路,回头再看看,才发现原来那些痛得快要死去的事情,是可以一笑而过的,
如今,瘴气与银环腹蛇对卢小闲和张猛来说,已不是什么障碍,但他们一直老老实实待在望云山,一刻没有离开过。
卢小闲心中有一个愿望:必须彻底打败缺德鬼,真正挺起胸膛来。
打败不打败缺德鬼,张猛并不感兴趣,只要能吃饱饭,只要能和卢小闲在一起,他就知足了。
……
清晨,卢小闲和张猛走出了屋子,白公子已在屋外等候了。
自从他们俩习练了《天罡诀》,白公子就再也没机会用自己的方式叫他们起床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白公子也接纳了卢小闲和张猛,不再像八年前对他们那么敌视。
此刻,白公子忽闪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朝二人笑了笑。
卢小闲回敬了一个微笑,一抹笑意浮现在脸上,张猛心意相通,立刻和卢小闲一起如离弦之箭般飞奔而去。
白公子反应很快,气急败坏的在他们后面紧跟狂追。
从木屋到小河边十里地,卢小闲和张猛只用一柱香便跑到了。
卢小闲在河边逮了几只青蛙,来到不远处一个洞穴前。吹几声口哨,两只怪模怪样的金龟,缓缓从洞中爬出。卢小闲把青蛙放到它们面前,两只金龟惬意的享受着送上门的美食。
它们俩是偶然发现的,卢小闲原以为蛇头金钱龟是无聊的人杜撰出来的东西,直到遇见这两只龟,才知道世上真有这东西。他觉得好玩,便把两只金龟当作宠物来养。每天到河边,卢小闲都会喂喂它们,时间久了金龟也形成了习惯。
喂完金龟,卢小闲回到河边,和张猛挽起裤腿,开始仔细筛选鹅卵石。
每天起床来捡鹅卵石,而且要比前一天多捡一颗,这本是很无聊的事情,可卢小闲和张猛坚持了整整八年。
当初装石头的小布袋,早已换成了硕大无比的牛皮口袋。每天拣石头的数量,也从最初的一颗,增加到了现在的两千九百一十颗。
不远处,白公子眯眼卧在地上晒着太阳。它看上去懒洋洋的,实际上它比最尽职的监工还要精明十倍。卢小闲和张猛的任何一点懈怠,都会被它尽收眼底,并且有办法让缺德鬼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
当最后一颗鹅卵石放入牛皮口袋里,卢小闲和张猛直起腰来,扎紧袋口。
假寐的白公子突然站起来,目光神采奕奕。
卢小闲一边迅速穿鞋,一边嬉皮笑脸的对白公子说:“不准耍赖哟,我还没准备好呢!”
白公子笑嘻嘻点点头。
卢小闲还没来得及高兴,白公子便率先窜了出去。
“赖皮!”卢小闲大骂一声,抓过牛皮口袋,扛在肩上便追。
一牛皮口袋鹅卵石,足有三百来斤,卢小闲丝毫不觉得重。他现在只关心如何才能追上白公子,若让白公子先到达木屋,他和张猛肯定少不了被缺德鬼惩罚。
山林中呈现出一副诡异的画面:一只白毛狐狸在前狂奔,两个少年背着个大口袋,在后面健步如飞拼命追赶。
……
木屋前,缺德鬼和摇风并排站立着,看着三个身影越来越近,二人心中感慨万分。
刀不磨不锋利,人不磨不成器。
八年来,缺德鬼全力打磨卢小闲这把刀,结果没有让他失望。
如今,这把刀已锋利无比,就等着出鞘散发夺目光芒的那一天了。
木屋后的鹅卵石早已堆的像座山,卢小闲和张猛将牛皮口袋里的石头倒出来,迎着缺德鬼和摇风走过去。
缺德鬼笑眯眯盯着卢小闲:“今天,我们吃山雀肉!”
卢小闲淡淡点头。
缺德鬼从不说无缘无故的话,也不做无缘无故的事。事出反常必有妖,卢小闲知道,缺德鬼肯定不会是真想吃什么山雀肉,他说这话必有深意。
“咱们打个赌!”缺德鬼依然是笑眯眯的模样。
又一个诡计要上演了,卢小闲心中暗自生出警惕,表面却波澜不惊,微微一笑回应道:“好啊!”
这么多年来,卢小闲的棱角已被渐渐磨平,身上的刺被拔掉了,学会对讨厌的人微笑,学会了变成一个不动声色的人。
看着卢小闲淡定的表情和深邃的目光,一旁的摇风不由叹了口气。
随着时间的推移,卢小闲越来越不好对付了。特别是他的处事不惊和大智若愚,有时让摇风也觉得看不透。
“以半个时辰为限,咱们看谁活捉的山雀多!”缺德鬼把“活捉”两个字咬的很重。
摇风知道,如果大师兄不设置“活捉”这个条件,卢小闲会有一百种办法弄来无数山雀。
“没问题!”卢小闲不动声色。
“你先来吧!”缺德鬼眉头轻轻一挑。
卢小闲抬眼望望头顶浓密的树梢,不少山雀正在树上叽叽喳喳叫着。
他猛跑几步,顺着一颗树干手脚并用快速向上攀爬,转眼便到七八丈高的树杈上。没有任何停留便高高跃起,手疾眼快掠住一只还没来得及飞走的山雀。重心下坠时,他顺手抓住一根青藤,轻盈落下。
从起身到落地,卢小闲跳跃腾挪一气呵成,能做到这一步,与每天被缺德鬼逼着爬树是分不开的。
缺德鬼向卢小闲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
卢小闲如法炮制,每次都没有空手而归。半个时辰,总共活捉了二十七只山雀。
“不错!”缺德鬼由衷赞赏,对卢小闲点点头,“你等一会!”
缺德鬼回到屋里,出来的时候端着一盆稻谷,随意洒在了地上。
卢小闲不解缺德鬼是何意,却并没有询问。
缺德鬼对卢小闲招手:“走!我们去对弈一局!”
屋内,缺德鬼和卢小闲坐在桌子两边,桌上摆好了棋枰。
缺德鬼抬抬手,卢小闲也不客气,拈起一枚白子点下。
缺德鬼随即拈起一枚黑子,落在白子旁边。与以往厚重的棋风不同,缺德鬼从一开始就发动了攻势。
卢小闲虽然诧异,但依然稳如泰山,应对得法,时有妙手。
看着面如止水的卢小闲,缺德鬼感慨道:“还记得你刚学围棋时,经常贪胜,每每都会大败而归,远没有现在的沉稳!”
卢小闲更觉诧异,以前缺德鬼和他对弈,从不言语。今日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发起了感慨。
“有了贪欲,必然会使人鼠目寸光,心智昏乱,焉能不败?”卢小闲点头承认。
当初,如果不是缺德鬼时常把卢小闲杀的落花流水,卢小闲也学不会围棋,更领会不到围棋的精妙。
在与缺德鬼的对弈中,卢小闲渐渐悟出一个道理:实力就是底气,计谋就是转机。
缺德鬼一边落子,一边自顾自的说:“假如有一天,你离开望云山,到了弱肉强食的俗世中,最好做一只狼,而不是一只兔子。如果不得不做兔子,也要跑的快,有个隐蔽安全的洞穴,还要有敏锐的听觉。就如同下棋一样,不会做眼,怎能治孤?”
卢小闲越加奇怪,缺德鬼似乎话中有话,隐隐藏着什么。
数十手过后,盘中战况渐趋紧迫。
缺德鬼在右下角忽连下了两着妙手,卢小闲登时陷入困境。
思索良久,他终于应手,没有跟着缺德鬼的节奏,把棋应在右下角,而是直接点到了空空的腹地。
看到卢小闲的应手,缺德鬼赞赏道:“不错,你终究没让我失望!”
顿了顿,缺德鬼意味深长道:“对弈说穿了,就是舍小就大的过程,两利相较取其重,两害相较取其轻,不舍小何以就大?下棋取舍不明,输了可以重新摆一盘。做事若取舍不明,保不准就要遗恨终生了!”
卢小闲暗自奇怪,缺德鬼今日是怎么了,说这么多奇怪的话,这可不是他的风格。
到近百手时,缺德鬼占了边角的实地,卢小闲在中腹形成一片大空。
略一思索,缺德鬼毫不犹豫“打入”中腹,他要防止卢小闲的大空,最终变成实地。
卢小闲毫不示弱,将打入的那颗棋子迎头罩住。既然进来了,就别想活着出去。
缺德鬼早已想好每个步骤,运子如飞,嘴里也没闲着:“对弈如同打仗,开战前既要抓住时机,又要把握分寸。时机稍纵即逝,分寸毫离之间,胜负往往在此一举。就拿现在的‘打入’来说,过深会被围歼,过浅于事无补。对弈如此,人生亦如此,故曰:棋如人生。”
卢小闲能感觉到,缺德鬼似乎在向他暗示着什么。但此刻棋形越来越绞着复杂,处处危机四伏,让他根本无暇分心。
下至二百余手,二人依然无法分出胜负。不管哪一方稍错一着,定然满盘皆输。双方如履薄冰,慎之又慎,一步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让人透不过气来。
到尾盘时,卢小闲围住缺德鬼的一块棋,点了他的眼,却无法杀死,形成“双活”。
终局点目,两人目数一样。
卢小闲看了一眼缺德鬼,没有说话
缺德鬼一语双关道:“与强大的高手过着,和棋就是没输,大可不必为没击垮对手而烦恼。一味示弱,取败之道。一味逞强,自取灭亡!”
卢小闲不由自主点点头。
缺德鬼话音一转,突然问:“蔺相如完璧归赵的那段史,你还记得吗?”
卢小闲当然记得。
蔺相如不畏强秦,完璧归赵,以大无畏的精神而名垂青史。这段历史,卢小闲不仅在后世学过。跟缺德鬼读史时,他也曾多次为卢小闲详细分析过。
“其实就算相如不怕死,如果他手中没有那价值连城的和氏璧,即使再有十个相如,秦王杀了连眼都不会眨一下,你可明白其中的道理?”
这可是缺德鬼以前没讲过的,卢小闲若有所悟:若只有蔺相如的精神,而没有璧,是绝不可能让秦王屈尊取和的。
妙,的确是妙,“妙手”总是轻灵的。
缺德鬼的思维跳跃很快,再次话音一转:“刚好半个时辰,我们现在可以出去了!”
刚才对弈过于紧张,卢小闲都忘了打赌这一茬,听了缺德鬼说这话,这才想起打赌的事情来。
随缺德鬼来到屋外,眼前的一幕让卢小闲瞠目结舌:屋外黑压压躺了一地的山雀,不时扑棱一下翅膀。
捡了山雀装入篮中,粗粗一数足有百来只,个个都是活的。
卢小闲心悦诚服,坦然对缺德鬼说:“我输了!”
“处理棘手问题,有时需要另辟蹊径,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缺德鬼考校着卢小闲,“你可知道,我是如何做到的?”
问题肯定出在稻谷上,卢小闲从地上捡起几粒稻谷,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摇头苦笑。
原来,稻谷用烈酒浸泡过,山雀吃了这些稻谷醉倒了。
这种另辟蹊径,也就缺德鬼能想出来。
“还记得我教你饮酒吗?”缺德鬼眼中洋溢着笑意。
怎么会不记得?
这八年来,每日饮酒不仅是他和张猛必做的功课,也成了他们二人的习惯。
“都说酒后吐真言,酒后的言行举止,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真性情,酒桌上也能看出人生百态。”说到这里,缺德鬼脸上显出一丝落寞,“有了好酒量,迟早有一天你会用的上。至少不会像这些山雀,成为别人口中的美食。”
缺德鬼今天说话与往日大不同,有些怪怪的,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