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斩断前尘事,和月宿芦花
叶灼终于鼓起勇气给阿月送去一封书信,这是他同阿月“在一处”后第一次给她写信约她见面。
之前,他都以军中事务繁忙不去见阿月。他有逃避的嫌疑,纵使如今已大概明了阿月的反常,但他的心中,到底还揣着一丝侥幸。
倘若,倘若阿月是真的决定放下过去呢。她没有找别人,而是找到了自己,就证明她其实对自己是有好感的。如果她看到自己,能够产生好感,那么她应该就是准备喜欢自己的。
他从前常常挂在嘴边,人要有自信,不是吗?
为了验证心中猜想,叶灼将见面地点定在一处玫瑰花田。浮罗城人鲜少种玫瑰,但却偏偏就有这么一片玫瑰花田,叶灼就还偏偏知道。
宿命呐,真要人命。
阿月在约定的时间到来,她穿着那件他们在塞外重逢时的裙装,只是没戴帷帽。依然美得那般撩人心弦。
玫瑰映入眼帘时,她波澜不惊的双眸泛起涟漪。
叶灼远远嘴角便咧开一个笑,“阿月,我想你了。”又重复道,“阿月,我真的想你了。”他吊儿郎当,好不正经。
话却是真的,他是真的想她了。
阿月走过来,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微微抬眼看着这一片花田,目光有些哀怨,“怎么约我在这里见面。”
“因为我听说,玫瑰代表爱意,所以我想带你来这里,阿月,这里好多玫瑰,你喜欢吗?”
阿月顿了顿,冷淡道,“我大抵从前是喜欢的吧,但我现在不喜欢了。”
“为什么不喜欢呢?”
“这世上既然有了玫瑰,我反而就不想要玫瑰了。一朵也得不到的时候,我才想要玫瑰。
人人都可以采的玫瑰,对我有什么用呢?”
若是从前,叶灼听到这样的话定然只是觉得奇怪却不解其中深意。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答案。那种感觉就像军中月末笔试考核,他和霍清风提前偷到了答案,虽然考核通过但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之前想写下来的,刚好和正确答案相反。
阿月果真不爱他。他的初恋夭折了。倘若不是他一心逃避躲到今天的话,他的初恋恐怕早就胎死腹中。
“阿月,我突然想起今天下午军队里还得训练,我得先回去啦,下个月,下个月的今天我们还见面好不好,到时候,我带你去城外看芦花。”
叶灼逃了。他要去找一个地方躲起来,疗一疗他的情伤。其实谈不上多难过,真的,他爱阿月,但毕竟还没有刻骨铭心过,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在心底汹涌澎湃过。
但是霍清风跟他讲过,失恋的人,是应当要躲起来伤心一阵子的,等不伤心了,就要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叶灼想,虽然自己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恋过,但他还是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也算不辜负他的真心。
他躲去了塞外。燕山月正盘腿坐在草垛上剥瓜子,看到他来了,嘴笑得咧到耳边。
“哟,小叶兄弟来啦!”拍了拍身边的枯草垛,“过来坐。”
“吃瓜子么?”伸手递给叶灼一把刚剥好的瓜子。
“怎么闷闷不乐,受情伤啦?哈哈哈哈哈哈,人生在世,哪能不受点伤呢对吧。”拿起脚边酒壶递给叶灼,“虽然我不倡导借酒消愁这种烂法子,但既然有借酒消愁这么个词,到底有他的道理,喏,喝吧。”
叶灼接过酒壶,却没有喝。抬头望向头顶的明月,心中竟觉一片空明澄澈。
“燕大哥,我心中并无愁丝,只有一点遗憾罢了。如果我能早生个几年,或者我早一点出现,结果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燕大哥,这么多年,你还会时常想起拂素姑娘吗?也会向我这般遗憾,没有早点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吗……”
“这傻小子,说些什么呢。”燕山月把酒又拿过去喝,“呀,酒没了,不好意思嘿嘿,我再去给你打点过来啊。”他站起来向屋中去,叶灼把他叫住,应声侧过来的那方眼眸里,闪烁的,不知是月光还是泪珠。
“燕大哥,你这里有番薯粉吗?”
浮罗城的夏尽了,不过一月,晚风转凉,已经到了要穿两件衣裳的天气了。
城外,明月高悬。一阵风拂过芦苇荡。芦苇轻轻摇晃,时隐时现几点灯火微光。
“阿月,你跟着我,小心陷到一旁的沼泽地里。”叶灼牵起阿月的手,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牵阿月的手。
阿月的手,软软的、凉凉的,牵起来很舒服。越到这种时候,叶灼越后悔。
叶灼啊叶灼,你说你装什么情种呢?从前在家里时,喜欢什么就扛到自己屋里,阿月身量纤纤,打晕扛回去不好么?
一声鹭鸣打破叶灼臆想,他们已然来到一片开阔之地,四周都是芦花。面前有方水滩,放眼望去,只见双双鸥鹭立在水边。
叶灼脱下外衣铺在地上,扶阿月坐下。打开带来的食盒,里面是圆润剔透宛如白玉的糕点。
“这是什么?”
“清凉糕。我家乡习俗,入秋的时候要吃的。”
番薯淀粉熬成羹状,倒在碗里。等到第二天早上,结成一整块,远看似一块圆润剔透的白玉。切成小块,撒上白糖、醋、薄荷,清凉爽口、酸甜开胃。
叶灼用竹签插起一块喂给阿月,阿月愣了愣,吃了。
“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
“阿月,你想看雪吗?”
“现在?现在这个时候,哪里会有雪。”
“既然没有雪,那我便为你下一场罢。”
叶灼脚尖点地,凌空而起,指尖同时弹出数十颗石子,以极快的速度打在芦苇杆上。他在空中极速奔走,刮起一场无名风。
芦花纷落,在月色下漫天飞舞,就好像真的下了一场雪。
叶灼落到阿月面前,看着她,嘴角牵起笑。他伸手去摸阿月的脸,阿月却本能后退半步。
“千万别动,阿月。”少年泛着清凉糕香气的手指在她眼上轻轻一点,柔软轻绒的“雪花”便印上指腹。
“阿月,你的睫毛可真翘啊。不过幸好你现在戴着面纱,不然像你这么好看的姑娘,“雪花”肯定就要争着落到你的脸上啦。”
又摆摆手作笑颜状,“不过那样可不好,“雪”化了你的胭脂可就要花了。”
那夜城外芦苇荡的月色和“大雪”,皆不及少年的明亮的眼眸和笑容耀眼。
中夜过去,东方未白,天际尚留一弯残月。
叶灼侧身望向身旁已经熟睡的女子,心中觉得安宁。
他凑过去,想要亲一亲她,最终还是作罢。
阿月,从前年少的时候我便害你损了声名。如今,我又一腔私心骗你,哄你吃下了新嫁娘该吃的清凉糕,虽在这芦苇荡中,到底我们也算“同床共枕”过一回了。
阿月,我是个自私又大度的人。我爱你,想把你留在身边。但过了今夜,我就要把你还给你自己了。
阿月,好好睡吧。
我爱你。
阿月。
------题外话------
吃了清凉膏,天为被地为庐,同床共枕,我也算娶过你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