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半个小时,李子荀没有挪动半步,拿着那一茬资料,剧烈震动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父亲,每年,都会从外地寄一笔钱到村委会,由村委会转交给自己的几个舅舅代为保管,因为现在他的几个舅舅才算他的监护人。
而这笔钱,虽然数目不大,但是供他上学开销,绰绰有余。
他这些年用掉的,不足汇过来数目的三分之一,也就是说,还有三分之二的钱,被几个舅舅吞掉了。
他有些想笑。
笑他前世的苦命,笑他前世居然被几个亲戚绑定了一辈子,让他临死都摆脱不了他们对他的影响。
笑他前世的单纯,单纯到背负着他自己所谓的人情债,一背就是一辈子。
笑他前世的傻,傻到居然认为那些人是真的在拿自己的钱供他上学,为此用尽一生去偿还。
他如何不气,又如何能做到心如止水。
若非...这些所谓的亲戚们对他隐瞒一辈子,他前世怎能活的如此沉重。
若非...他们对他隐瞒,他就不会被亲戚们绑架一辈子,如果没有被他们绑架,怎会造就他孤僻偏执的性格。若非...他们对他有隐瞒,他怎会娶了那个女人,如果不是娶了那个女人,他也许...就不会心灰意冷。
也许...他会是另外一番人生。
也许...
没有也许,前世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幸好,幸好!
幸好他还有重新来过的一次机会。
而这一次,他不希望被任何人影响,这辈子,他只做他自己。
稍稍平复一些自己的内心,李子荀继续看向这茬资料。
他想看看父亲是从什么地方汇款过来的,想看看父亲有没有什么信件,在前世为何没有露面。
可惜,除了那些单据,他一无所获。
他看了看继续看报品茶的女孩,想了想,还是算了,这女孩未必知道什么,也许,只有这间办公室的主任才知道更多的详情。
索性,等以后有机会再来吧。
既然有了父亲的一丝线索,他当然需要搞清楚他父亲失踪的原因,以及父亲宁愿寄钱给他也不愿意露面的原因。
调整好情绪,将资料还给了女孩,李子荀出了村委会。
自行车在乡间的小路上颠簸而行,车上的李子荀像是一个被齿轮推着走的机器一样,机械而又冷漠。
这趟村委会之行,让他彻底放下了对这几家亲戚的所有包袱以及人情债。
不,不对
(本章未完,请翻页)
,现在应该是他们欠他才对,这么多年,除了外婆,那几个所谓的舅舅舅妈,有过一次将他当做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看待吗?
不是冷眼旁观,就是冷嘲热讽。
天冷了,有过一次嘘寒问暖吗?
断粮了,有过一次主动送米送面吗?
被不相干的人欺负了,有过一次同情甚至是打抱不平吗?
这么多年,他们是怎么做到无视一个外甥的可怜,甚至是他们生身母亲的冷暖的。
越想内心越愤愤的少年,面如冰霜,他恨不得现在就去跟那些亲戚们摊牌,将他们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昭告天下,让天下人来评判,让世人来唾弃。
唾弃他们于母亲的不孝,于亲妹妹夫家的不义。
世事无常,正当少年打定主意与亲戚们摊牌,打着腹稿想要骂他们一顿的时候,自行车前轮磕到了一个拳头大的石头,令正在全神贯注打腹稿的李子荀一个踉跄,连人带车跌倒在路边,由于惯性,他人滚向了路边的水沟里,整个侧面都浸在了淤泥里。
跌跌撞撞的爬起身,看着满身淤泥的衣服,鞋子,裤子。
看着还在转动的自行车轮子。
那一刻,他沉默了。
盯着转动的车轮,任由轴承滚动的声音随风飘进耳边。
久久没有挪动半步,就这样,如风雪里的雕塑,如烈日下的稻草人,除了舞动的衣角在轻轻的散动着生而为人的冷静与思考。
俄顷,他的内心里,似有一根紧绷的弦在某一刻的释怀中,发出“铮”的一声,断了。
他的所有负面情绪,如潮水般退走,顷刻间,随着秋风远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有些癫狂,笑的有些放浪形骸。
抬起脚,从水沟里跨向岸上。
坐在岸边,双手抱膝,看着远处已经收割的田野,这一刻,他似乎释怀了。
是的,就在刚才那一刻,他明白了,当你充满怨愤的时候,怨愤只会带给你无休止的负面情绪,当你被负面情绪灌满整个身体,你就是这方天地内,最倒霉,最负能量的存在。你的朋友会疏远你,你的亲人会担心你,你的爱人,会被你所累,于是,无限走向恶循环。
就如同刚才的他,负面情绪缠身,不再理智,一心想要报复那些亲戚们,没有注意这种情绪的反噬,就这样,他跌倒了。
而这一摔,让他明白了,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仓央嘉措曾经说过,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你纠缠于过去,让怨恨充斥内心,哪怕最终如愿了,也未必能让你的生命得到更深层次的升华。
拿起仇恨,拿起怨愤,拿起脾气,都是容易的。
而人生的修行,不在于做这些手到擒来的事情,而是要你放下,放下仇恨,放下怨恨,放下脾气,最终你会放下执念。
如同此刻,放下执念的李子荀,放下包袱的李子荀,感受了从所未有的轻松。
这种感觉,哪怕是他刚刚重生而来的那种兴奋也比之不及的,这是他两世为人,从未感受到的轻松。
卸下了这一层枷锁后,李子荀看到了未来的可期,他的未来,再也不是一眼望到头的绝望。
坐在岸边的少年,看向远处村子的轮廓,他的眼神逐渐的清明起来。
从此刻起,这片土地,除了外婆,他再无牵挂,再无包袱。
...
回到家,外婆正在给一支瓶子里,装填腌制的咸菜,李子荀鼻头一酸,这是外婆能给他的,最好的东西了。
“外婆,我吃不了那么多,您留点自己吃啊!”
“小荀回来...”话还没说完,外婆就发现李子荀满身淤泥的样子。
她急不可耐的甩甩手,又在围裙上擦了擦,赶忙扶过李子荀,神色焦急的问道:“怎么全身是泥啊?你跟人打架了吗?还是怎么了?身上哪里有伤吗?冷不冷?”
听着这一连串让人应接不暇的关心,李子荀再次鼻头一酸,也只有外婆,才会这么关心他吧。
“没事,外婆,刚刚在路上没注意看,被石头绊了一下车轮子,摔沟里面去了,我去洗个澡,换下衣服,在来帮您做饭。”
“好好,快去,快去,不用你帮忙,你好好做作业就好。”
...
午饭间。
祖孙二人坐在小小的餐桌上。
“外婆啊,您有没有...我爸的什么消息啊?”
老人明显愣了一下,道:“你问那干啥,你父亲要是不走,你母亲也不会离你而去,就当没这个父亲吧,是死是活,也不关你的事,你只管好好读书!”
“哦,好的,外婆!”
李子荀夹了一口昨晚剩下的鱼冻子,放在嘴里含着,有些欲言又止。
想了想,他还是没有开口,父亲每年汇钱的事情,他打算暂时不告诉外婆,免得外婆为了给他讨回公道,在自己的儿子儿媳们的面前低三下四。
吃完饭,帮着外婆洗好碗筷,又给外婆的水缸里面打满水,李子荀径直去了大舅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