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
剑州城,也即普安县城,之所以能成为两川北面要塞,除却其前有剑阁天险外,城池本身坐落的位置,跟城池周围的地势,都是重要原因。
横冲、龙骧、虎卫三军,尽数抵达剑州城下,将城池团团围住的时候,已是当日午后。在这之前,三军将士花却了很多时间,去埋填城前的河流,并且将河水引向他处。若非如此,三军根本不能尽数在城前展开。
傍晚时分,三军开始攻城。
在攻城之前,李从璟针对后山王晖所部,另作了一番布置,他将飞云军、百战军摆在攻城大军两翼,对前者进行牵制,防其从侧面袭扰。
剑州城的布局,是牙城依绕后山建造在它的前面,故而后山的王晖所部,既能进城守卫城池,又能出城袭扰攻城军队,在战事不利之时,还能依此撤退。
不过,李从璟只需要防备王晖出城挑战,而不需要防备他逃跑——这反倒是他希望的。至于王晖出城袭击,李从璟虽说要做防备,却也丝毫不惧,无论是野战还是其它,李从璟都对禁军的战力有充分把握。
攻城战自傍晚开始,连夜猛攻,不曾片刻停息——这便是兵力占优的好处了,三军将士可以用车轮战术,轮流攻城、轮流休息,让剑州城不得片刻喘息。
剑州战事,一日三报给成都,李肇兵败,大军被迫回防城池的消息,孟知祥当夜就知晓了。
他阅罢战报之后大惊失色,连夜召集幕僚、将官,来商议剑州战事。
幕僚、将官们都表示十分担忧,河桥失守,王师无疑会进行攻城战,这就像一块大石已经悬在头顶,落下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听罢幕僚、将官们七嘴八舌的议论,高居帅位的孟知祥一言不发,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
苏愿沉思了许久,在众人都说过话后,这才缓缓开口,向孟知祥进言道:“李肇虽有小败,但剑州形势未必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剑州城小不假,然城防坚固,防御工事齐全,可称重镇。城池小,战线就小,加之剑州有万余兵马,纵然唐军兵力数倍,也无法展开,无法尽数发挥兵力优势,故而剑州城池并不易破——这与遂州难破是同样道理。”
孟知祥点点头,示意苏愿继续往下说。
苏愿继续道:“李从璟劳师远征,粮草运输很是不便。其军粮取用,或从洛阳运输,或从关右征调,前者路途消耗巨大,后者关右难以承受,又且,无论其采用何种办法,都要经过剑阁,势必大大增加运输难度与损耗。如此一来,李从璟攻剑州,必求速战速决,一旦战事持久,粮草损耗过大以至粮草不济,或者各地天怒人怨,徒生变故,于彼极为不利。”
苏愿瞧了孟知祥一眼,又继续道:“如此,剑州只需坚守一段时日,李从璟后继乏力,必定不战自溃,剑州之围也就迎刃而解。”
“言之有理!”这等形势苏愿能认清,孟知祥如何不能明白?他不说,是想有人替他说出来,这样效果更好,当下见人心已定,便道:“剑州重镇,坚守逾月不成问题。只要两川齐心,李从璟必定铩羽而归。当务之急,是联络李绍斌,我等且先合力拿下遂州、合州,将这两颗眼中钉除去,让李从璟没有可以呼应之处,他自然就会知难而退!”
众人闻言,无不赞叹一声大帅英明。
夜已深,李从璟在帅帐中处理军务,营外,剑州城战事正紧,交战声如夏雷。
谢鱼竿、朱厹等军务司马前来禀报军粮调度情况。
“大军辎重营携带的粮草,足够大军半月之用;后续粮草,经由陈仓正加紧运来,头一批粮草五千石,已经运抵永定关,数日后便会运达大营;朝廷最新调度一批万石军粮,已与三日前运抵陈仓。陈仓目前的存粮,足够前线大军四月之用。”谢鱼竿手里摊开一本小册子,照本宣科一番。合上册子后总结道:“原本预备的半载军粮,预计在一月后能尽数抵达陈仓。”
百石军粮,够一万大军一日之用,万石军粮,可以支撑眼下数万大军半月之用。当然,肉食、医药等其他补给要另算。
在陈仓至剑州的路上,一批批军粮,正流水也似,不停运往北山,而在更多地方,无数条粮草溪流,正在汇入陈仓这座大湖。粮草运输,如同河流一般,是一个持续不断的过程。所谓粮道,意即如此,所以一旦粮道被袭毁,不难想象其灾难程度。
得益于帝国这几年的太平祥和,百姓耕者有其田,粮食产量大为增加,粮仓才能如此充盈,也因此,李从璟能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策略贯彻得彻底,是以陈仓存粮丰富。
这时,孟平掀开帘子进帐,坐到帐中一张案桌后,倒了一碗水仰头一灌。
与谢鱼竿、朱厹等说完事,李从璟转头问孟平,“战事如何?”
孟平放下碗,抹了一把嘴,“再有半个时辰,横冲军就该被龙骧军换下来了,估摸着在这之前,横冲军难以在城头站稳脚跟。”
“哦?”李从璟眉头微扬,显然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
“城门撞了许多次,没能撞破,城墙倒是轰塌了一段,被贼军用木女墙挡住了,也没能杀进去。”孟平嘿然道,“高行周正在发脾气呢,好家伙,暴跳如雷,他麾下那些将领,挨个儿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厮好不容易抢到了先锋,却没能如愿以偿拿下城池,也怪不得他恼怒。”
“已近子时,如此说来,今夜这城池难以攻破了?”李从璟摇摇头,有些不满意。
若是孟知祥知道,他认为稳如泰山、足够坚守逾月的重镇,在李从璟这里,一夜没能拿下就很令人不满,不知会不会气得吐血。
“横冲军成军最早,也是禁军中第二骁勇的,高行周花了大半日没能拿下城池,龙骧军上也很难。”孟平一本正经道,这话算是附和了李从璟今夜夺不下城池的判断,他方才说横冲军是禁军中第二骁勇的,而不是数一数二,可见他很理所当然的明确认为,禁军第一另有其人。
至于这个第一是哪支军队,在孟平看来也是不言而喻。
“至迟明日日落前,必须拿下城头,攻入城中。”李从璟站起身,走向帐外,语气不容置疑。他说这番话是有原因的,并非一味逞强,禁军强是有依据的,并非只是士卒悍勇,白日里他用强弩野战胜了李肇,不费吹灰之力夺下河桥,攻打剑州城,自然也不会没有布置。
孟平这回没附和李从璟的话,在他看来,要夺下城头并非那么简单,除非......
果然,李从璟转过头,看着孟平,道:“若是明日午时后,虎卫军也没有破城之相,你便与横冲军调换位置,由高行周去防备王晖,你带百战军为孤夺下城头!”
孟平顿时眉开眼笑,“末将领命!”
帐前,李从璟负手观望剑州城头,“夺下城头后,必有惨烈巷战,你部要做好准备。遂州、合州处境不容乐观,北路军不能在剑州耽搁太久,一旦数日内不能夺得剑州城,其必有后续援军赶到,战事期间将大为拉长。只有火速拿下剑州,右翼出龙州、经茂州,俯瞰成都,左翼重夺阆州、果州,支援遂州,中军方能直下绵州,兵临梓州城下!”
翌日天明前后,虎卫军换下龙骧军,继续猛攻剑州城头。两军鏖战半日,虎卫军多番攻上城头,然则两川军士也十分勇悍,虎卫军未能继续扩大战果,将城池夺下。
午时,孟平来到虎卫军都指挥使王思同面前,略有些嬉皮笑脸道:“王将军,时辰到了,你部该歇息了。”
王思同面色涨红,瞪了孟平一眼,终究是没说二话,下令虎卫军后撤。
命令虽说下达,王思同却并未立即离开,而是抱着双臂问孟平,“百战军有何战法可以破城?”
孟平戴上兜鍪,扬马而去,“王将军看着便是!”
未时,百战军开始攻城。
与横冲、龙骧、虎卫三军不同,百战军并未三军齐动,数管齐下,对城门、城头等各处一起发动攻势。
孟平集中了全军的投石车,首先对城池进行了长达半个时辰的猛轰。
剑州城头上,搭起了巨大的布幔,用来防备巨石伤及城头。孟平却不管这些,百战军的投石车并未对准城头,而是对准的城墙。
剑州城小,城小则城墙厚度有限,未到半个时辰,便又被他轰塌了两处城墙。
在蜀兵推出木女墙堵塞垮塌的城墙后,孟平又下令早已蓄势待发的绞车弩,带上火油布,对准木女墙一阵猛射。如是再三,木女墙也被损毁严重。
而后,百战军开始攻城。
兀一开始,孟平便派出了猛将,带领数百陷阵士上阵。
剑州城经由横冲军、龙骧军、虎卫军轮流猛攻,已经备受打击、摧残,百战军此时上阵,自然可免试探之举,直接发力,如此也好让蜀兵没有喘息的机会。
百战军中带领陷阵士冲锋的,是杨重霸、安重荣、赵弘殷三将。
三人在百战军中也俱是骁勇之辈,尤其是杨重霸,善使双捶,常常无坚不摧。三人所领陷阵士,跟在大军队伍中,举着盾牌靠近城墙后,分作三股,杨重霸提捶攀上云梯,安重荣与赵弘殷则是奔着城墙缺口处而去。
杨重霸所攀登的云梯,非是寻常木梯,而是下有高过人头顶车厢、车厢下有四轮、以车体稳定云梯的云梯车。
不仅有云梯车,攻城军队中,各种棚车、巢车一应俱全,多达数十,密集靠在城墙前,犹如占满了马头的舰船。尤其巢车高大,超过三丈的都只是寻常,从巢车上搭一块横板,直接就能靠上城头,甲士从上奔过,杀入城头并非难事。
剑州城非是如同长安、洛阳、幽州一般的雄伟大城,三里之城而已,城墙能高到哪里去?
正因为这种攻城的庞然大物多,军士们攻上城头很容易,李从璟才有信心旬日间夺下城池。
当然,李从璟信心的来源并不止此一处。
杨重霸攀上紧紧靠住城墙的云梯,双捶别在后腰,嘴里叼着横刀,右手握着比长枪还长的钩镰,仗着甲厚,连盾牌都免了,仰头就往城上攀爬。城头上的蜀兵密密麻麻,不停往下倾泻利箭,杨重霸置若罔闻,利箭打在铁甲上,砰砰作响,却几乎不能透甲。另外,箭矢携带有力道,能阻碍攀城军士步伐,但对杨重霸这样的猛将来说,这点力道等同于没有。
城墙上的蜀兵见杨重霸如此悍勇,立即有军士举起雷石就要往下砸,杨重霸抬头看见了,却全无退避的意思,手脚上的动作没有慢了半分。眼见那军士就要砸下雷石,忽而一阵利箭自云梯下飞上,将那蜀兵射成了刺猬,举过头顶的雷石再也没能扔下,反倒是失力砸到了他自己。
紧接着,一波烧得滚烫的铁水被倒下来,杨重霸双眼一凛,单手抓住云梯,身子转了一个面,挂在云梯侧面,铁水就从他侧前泼下,被他险而又陷的避过。也亏得他身下的是云梯车,要是寻常云梯,他如此动作,非叫云梯翻倒不可。转瞬间,杨重霸回身再度往上。
他已经靠近了城头,城头上的蜀兵伸出刺枪,想将杨重霸戳下去,杨重霸举起钩镰挡开,借势再上一步,钩镰勾住那名蜀兵的后颈,用力一带,就将那惊慌大叫的蜀兵扯出了城头。
解决完这名蜀兵,杨重霸改勾为刺,将城头上补上来的蜀兵,或刺伤或逼开,同时脚步不停,终于,他左手搭上城头,身体跟着就上了墙。
在他上墙时,左右两名蜀兵,一个拿长枪来刺他,一个拿横刀斩他搭在城头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