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沉寂的目光里, 似乎蕴含难以言喻的情愫。
但他是克制的,深敛的,站在白皑皑素雪地,漫天星火余烬之下, 静默地立着。
“还打不打?”红棕发妖怪朗声问他。
少年宿傩方才回神, 他看向恶罗王, 一双暗红的眼眸里泛着冷寂的光晕。
“打。”他寒声说。
在这名妖怪真正地重视起这场战斗之后, 宿傩最初建立起的优势,忽然间已经荡然无存。
对方似乎也会使用火系的术法,而且明显比他还要娴熟许多。两股强劲的烈焰, 猛然对撞在一起。
炫目火光直冲天际, 烟云如同波纹,迅速荡漾开。
两人在猛烈的冲击之下, 纷纷倒退数米, 在雪地上各自划出一道绵长的痕迹。
相比于恶罗王的顽劣心态, 宿傩对于这场战斗的态度更为认真,他的速度更快, 在抵御并站稳过后又迅速奔跑上前。
两道高大的身影在雪地光焰万丈之中缠斗半晌, 直到地面上覆盖的深雪融化殆尽。
恶罗王站在离宫殿不远处的位置,抬手擦了下唇边的血迹, 微微偏头对巴卫的方向说道:
“这家伙, 是个疯子。”
宿傩立在漆黑的雪夜之中,依然冷冽地盯着他此刻的对手,他身体负伤比恶罗王要更为严重。
然而他的气势却似乎更盛于对方。
降谷雪听见身边的银发妖狐说:“去让他停手吧。”
巴卫说完, 从摆满果盘的小桌前站起来, 拢了拢身上的狐火羽织, 缓步朝恶罗王走去。
“不必再打下去了。”他对恶罗王说道。
降谷雪也已来到少年宿傩的身边, 她正准备给他检查伤势,却听这名两面四臂的高大少年说道:
“从今往后,我会保护你。好吗?”
两面宿傩的嗓音,低沉喑哑,浑厚得难以识别。
降谷雪发现他健壮的身躯上,已经多出无数道深深浅浅的伤痕。
有的是被恶罗王的尖锐利爪所伤,有的是被燃烧的火焰灼伤,有的是重拳与腿法之下的严重淤青。
但他仿佛完全不在意这些,依然高傲地挺立着,站得很稳,没有丝毫要倒下去的征兆。
拥有不老不死之身的恶罗王,是当今所有妖怪之中的佼佼者。他的身体强度、体术、法术,无一例外,都属于极致的高超水平。
宿傩却是人类之躯,前几日连手持农具的村民也打不过,只能任由他们打骂与欺凌。
然而此刻,他对战恶罗王这种等级的妖怪,也已经能够拥有一战之力。
这就是少年时代的诅咒之王吗……他的成长速度,甚至可以用逆天来形容。
降谷雪正准备催动体内的咒力,使用反转术式给少年宿傩治疗身上的伤。
两面四臂的身躯忽然逐渐地变小,宿傩的身形缓缓恢复过来,变成了之前的少年模样。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撑破了多处,原本就破破烂烂的冬衣如今更是残缺不全,尤其是手臂,此刻已经完全暴露在凛冽的寒风之中。
月色与雪色的辉映之下,降谷雪看见他的手臂上全是血,鲜红而艳丽,却让人感到一阵触目惊心。
“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
降谷雪轻声在他的耳边说道,空灵的声音夹杂着清冷的风雪,她精致的唇边,有梦幻般的浅浅白雾。
宿傩仰起头看向她:“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身体的疼痛早就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不死,他可以永远站在这天地间。
他可以像是癫狂的野兽,负隅而决绝,背水一战,没有人能拼得过他的命。
降谷雪看见宿傩身上的伤,汩汩往外流的鲜血已经止住了,那些伤口正在快速地愈合,乌黑的淤青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消退。
最后只剩下他唇角溢出的一抹暗红色的血。
宿傩用手背抹去这余下的残迹,血在他的唇边向上划开,没有完全拭去,反而留下一道野性的弧度。
他对降谷雪笑。
这个笑容同样是野性的,带着少年的轻狂与对未来的盼想,还有一颗坚定不移与自信的心。
宿傩转头看向宫殿那边的恶罗王与巴卫,那两人正站在一起,同样注视着他们俩的方向。
宿傩问降谷雪:“他们对你,没有恶意吗?”
降谷雪倒也不确定:“大概没有吧。”
如果那两名妖怪真的打算与他们为敌,应该不会是现在这种态度。
似乎是察觉到他们的目光,那边的恶罗王抬脚向他们这边走过来,但巴卫却已经转身往宫殿内走去了。
“你是叫宿傩吧?”恶罗王漫不经心地对降谷雪身边的少年说道。
宿傩看向他的眸中敛藏了几分警惕,他站在降谷雪的身前,隐约有些护着她的架势。
他时刻都做着战斗的准备,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眼神阴狠的狼。
“你很不错。”恶罗王对他说。
宿傩盯着他:“不需要你评价我。”
恶罗王打量了他半晌,最后道:“你这副样子,已经不是人类了吧?”
宿傩的态度依然冷淡:“我是人类。”
恶罗王轻笑:“反正也没有人类愿意承认你,留下来陪我打架如何?做妖怪可比做人类自在。”
宿傩闻言立刻看了眼降谷雪。
恶罗王也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便抢在宿傩面前说道:“我承认,雪女曾经令我的心有过悸动。”
宿傩瞬间皱起眉头,暗红色双眸狠戾地看着恶罗王,仿佛下一秒就要动手。
“但我现在对你更感兴趣。”恶罗王道。
宿傩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
恶罗王忽然大笑不已,转身朝宫殿内走去,只留下一句话飘散在漫天的风雪中:
“我不相信你会没有这个胆量。”
在他走进去之后,华美宫殿的大门始终敞开着,绿衫侍女也已经全部离去,唯独剩下孤零零的一道门,在纷飞飘摇的雪花之中。
降谷雪与宿傩站在门外的清冷夜色中,满月的光华倾泻而下,照在两人的身上。
对面的宫殿里是一片灯火通明,在这荒芜雪山的顶巅,灯火宛如钻石装成的宝冕。
四周寂静得只能听见少年的呼吸声,他因为刚才的激烈战斗,故而直到此刻声息还有些急促且低沉。
除此之外便只剩下漫天的风雪之声。
忽而有一道声响从宫殿门口传来,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抛在雪地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降谷雪循声望过去,看见一个银白色的背影。
银发的妖狐似乎是把什么东西丢出来了,然后直接转身往回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的飘逸银发在风中荡开,而门口则留下一个身穿袈裟的昏迷人士。
羂索被扔在雪地里之后,沉寂片刻,似乎是被寒冷的风雪给冻醒了。
他慢条斯理地从雪地里爬起来。
一抬头便看见了不远处,站在蟾光皓月之下的白发雪女与战损少年。
羂索的眼神起初有几分迷茫,但旋即,这点迷茫很快便消退了,他回头从敞开的宫殿正面跑进去。
一袭袈裟在雪地里拖曳,他大喊着:“雪子小姐!”
降谷雪:“……”
本着“即便对方是二货也不能让他因自己而死”的世界和平法则,她看向宿傩,目光流露出一丝询问。
宿傩很快便领会她的意思,朝她点点头。
在进入宫殿之前,降谷雪忽然察觉到。
因为宿傩与恶罗王交战过后,那些火焰融化了四周的冰雪,致使附近的温度有所提升。
她的攻略系统似乎正在缓慢苏醒当中。
借着这些余火的温度,降谷雪在系统中查到关于好感度的状况。
[诅咒之王·两面宿傩]
[当前好感度:80%]
距离上一次的数值,此刻已经提升了整整10%之多!
降谷雪有点庆幸,她遇到的是少年时代的宿傩,而不是后来成为诅咒之王以后的他。
但他究竟是怎样成为后来的模样?
这一切能够改变吗?
降谷雪与少年宿傩,往妖怪的宫殿内走去,他们的身后是无边的夜色,面前却是璀璨的华美之处。
宫殿内的温度比外面要温暖一些,羂索因为跑得太快已经不见了踪影。
降谷雪领着宿傩,往之前妖怪宴请吃饭的地方走。
“下山的话,夜里的风雪太大了。”
他们可能会像上次那样迷失,寒风太猛烈,入夜后的雪山路也很难走,这座山又很奇怪。
降谷雪在向宿傩解释,但他完全是一副“我全都听雪女姐姐的”、“雪女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
宿傩似乎还在愧疚于之前发生的事,因为他带错了路,在夜里让两人走失在荒芜的雪山之中……
降谷雪忽然仔细地盯着宿傩看,她在想,未来的宿傩肯定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耿耿于怀吧。
对方似乎被她看得有些窘迫了,宿傩道:“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降谷雪摇摇头:“没什么。”
在灯火的掩映之下,少年宿傩的眼神竟有些躲闪。
两人款款朝宫殿的内部走去,这一路上都没有人,空荡荡的,那些绿衫低眉的侍女小妖也不知去了哪里。
大雪依旧纷飞,落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
脚步踩在雪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原本是一直这样静悄悄的,直到降谷雪听见,前面传来一声建筑物轰然倒塌之声。
那一瞬间,金色的万丈光焰照亮了漆黑的夜。
红彤彤的火海从宫殿的某一个地方开始漫延开,幽蓝色的狐火潜伏在浓重的夜色里,华美的建筑不断被轰炸成灰烬与断壁残垣,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你们把我的雪子小姐还给我啊!”
“变态咒术师你有病吗!跟你说了她在外面啊!”
“外面只有白发咒灵和妖怪少年啊!”
“别在我宫殿里打啊!要打出去打!”
“妈的混蛋咒术师,赔钱啊!”
降谷雪听见那边的内殿里乱七八糟的动静,忽然陷入了沉思,她在思考要不要干脆直接拎起宿傩跑路算了。
这也太混乱了。
不过那个叫羂索的咒术师还挺厉害,居然能单挑两名这么强大的巅峰妖怪,就是有点怪,人还疯疯的。
降谷雪刚在心里感慨了一阵他厉害,羂索就从那边的殿里被径直击飞了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最后正好直接摔在她的脚底下。
羂索一袭凌乱的袈裟趴在雪地里,抬起头时满脸都是白皑皑的雪。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旋即不着痕迹地从雪地里爬起来,又回头去那边跟巴卫与恶罗王打。
降谷雪抬了抬手,没拦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