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医院到学校并不近,苏沐清出了校门就打了车,直奔市医院。
咨询了精神科住院部的前台,走到江流婉的病房旁,苏沐清却停下了脚步。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江流婉。
流婉没有告诉其他人她的病情,就是不希望别人知道。而他是用了些手段探听来的,如果让她知道……会不会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又会不会刺激到她,加重病情?
而他,又能以什么身份来探病呢?
朋友?可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了。
学长?已经毕业了还有什么资格。
倾慕者?那便更荒唐了,她可是有男朋友的。
苏沐清没敢靠近病房门口,只是站的远远地,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望进去。
病房里的江流婉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静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手里还捧着一本书慢慢翻阅着,灯光照在她身上,恬静得像是一幅画。
画中的主人公纤弱、淡然,看上去与常人无异,甚至有几分柔美,可她身上白蓝相间的病服却格外让人出戏。
她身后的女人默默递给她一小碗草莓,饱满鲜艳的红色足够张扬,是她最爱的颜色。
可她却堪堪捏起一颗,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神色也没太大变化,只是慢慢吃着,像一台毫无喜怒的机器。
女人又拿起一颗草莓递给她,她摇摇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擦掉手上沾染上的草莓汁水,又继续看起她的书,也不顾旁边和她说话的女人。
她很安静,但也正是因为太安静了,所以才奇怪,平时那么活泼的一个人,现在居然能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苏沐清又想起刘天齐刚刚拍他肩膀时的那个眼神,复杂而深沉,似乎还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刚刚来不及细想,现在越想越恐慌。
流婉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是精神科?
忽然病房里的江流婉开始痛苦地抽搐起来,不经意间打翻了那碗草莓,散落一地。
她整个人蜷缩在地上,不停地翻滚,嘴里还发出压抑的声音,之前被她打翻的草莓在她翻滚的时候不断被压碎,火红的浆汁迸发出来,沾染她一身。从远处看,就像是染了一身血浆。
苏沐清看着她突然的变化,有一瞬间的呆滞,回神时,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手脚冰凉,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差点没控制住自己,将要冲进病房,可理智把他往回拉。遥遥望了一眼还在地上打滚的江流婉,心里被刀剜似的,钻疼。
不敢再看,飞奔跑到护士站去叫医生。恰好医生和护士也收到了病人异样的铃声,一个护士看了看监控仪器,朝其他医务人员喊:“快!十九床病人抑郁症又发作了!”
登时,苏沐清手脚僵硬,呆愣地站在原地,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耳边只剩一片嗡鸣。
抑郁症。
从来没敢往这上面想过,他以为她顶多是受了什么刺激,需要在医院来治疗几天,却不想竟然是抑郁症。
江流婉得了抑郁症。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和病联系在一起,荒唐得好笑。
她那么明朗的人怎么会得抑郁症?
又怎么可能是抑郁症呢?
一个护士跑过来和医生说了症状,医生一边向病房走,一边让护士去准备注射。
苏沐清跟着医生来到病房门口,病房前已经围着的一圈看热闹的病人及其亲属了。
他的心拔凉拔凉的,没好气地对着那些人喊:“医生来了,都让开!”
人群散开了些,医生和护士纷纷跑入病房,七手八脚地稳定住在地上痛苦翻滚的江流婉。
她面色通红,手脚乱蹬,被草莓染红的病服下遮掩着她自己在身上添的伤痕,青青紫紫、斑斑驳驳。纤弱的娇躯被几个人按在地上,却还不停地蠕动着,嘴里痛苦的呜咽声和嘶喊声听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苏沐清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也被人狠狠地按在了地上,使劲蹂躏。
“医生,求求你,让我死吧,我太痛苦了。求求你了!”拼着一点劲,她抱住医生的小腿乞求道。
年轻的面庞狰狞地皱在一起,双手颤抖着却十分用力的抱着医生的小腿,宛若溺水之人抱着水面中唯一的浮木,与之不同的是,溺水的人紧抱的是对生的渴望,而她却在尽力地想拥抱死亡,眼神中尽是对死亡的期盼,仿佛只有死亡才是她的救赎。
一句话,刺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护士连忙把一剂药水注射下去,江流婉终于安静了下来,整个人软塌塌的瘫在凌乱不堪的地上,像一朵娇弱破败的花。
几个小护士搀扶起她,去厕所给她换了一身干净的病服,然后轻轻把她抬到病床上。
而等在一旁的女人早已埋入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哭得发抖。
应该是流婉的父母。
药水味在鼻间弥漫,引得鼻头一酸。苏沐清实在看不下去了,视线在仅仅漏出来的病床的一角上徘徊了一下,便抬起僵硬的腿,走到楼梯拐角处,倚着墙。
久久没有动作,直到有人匆匆从他身边经过,才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今天的一切都是那么出乎意料,病况也从最开始探听到的腿伤变成了抑郁症。
怎么就会患上抑郁症呢?
印象中的江流婉永远充满活力,满身的快乐,会让人沉沦在她的笑容里。这样的她怎么会和抑郁症挂钩呢?
思绪混乱,心底有一把无名之火,烧的他颤抖,苏沐清恍然就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江流婉的景象。
那天,他作为大三的学长在高铁站迎接新生。
他们支了一张小桌子,还做了几个欢迎师大新生的手幅举着。
和他一起搭档的男生祁连刚送一名新生去校车上,就来了一个新生,手上大包小包的提了很多行李,身后还拉着一个24寸行李箱。
苏沐清接过他手里的行李,放在桌子上,热心地递给他一张表填信息。
不知道是行李太重,还是桌子质量太差,亦或是二者兼有,那张桌子就在人口吵杂的高铁站门口散架了。
新生差点摔一跤,压在桌子上填写的单页单页的信息表散了一地,几个装满行李的包也重重摔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还略有喜感的滚了几圈。
满地狼籍。
江流婉就是在这个一团糟的时候出现的,她二话没说走过来蹲在地上帮他捡散落一地的信息表。
那天的她穿了一条白色无袖长裙,下摆有些宽,就在蹲下的同时随手把裙摆夹在了腿弯处,看得苏沐清生怕那洁白的裙子沾染上地面的灰尘。
他蹲在地上尝试着支起桌子,却失败了,就只有最上面那块桌面还有些用。
干脆把四个腿横着放在地上,再把木板架在上面,然后拍拍手上的灰尘,站起身,接过江流婉递来的信息表,道了声谢谢。
江流婉这才发现苏沐清胸前的师大标识,笑靥如花:“好巧呀,我也是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