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微见她说的随意,不是由心生起,转了话题道:“莫如我领你去人间游玩几日,散散心。”
风媱摇首,“你还有事要办,不必理会我。况且,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安静呆着。”
子微本不是十分多情爱管闲事者,此次能来,一是为劝羲璃赴神族大军,二来亦只为见她安好。如今二者俱成,他是得去同他们汇合了。
这天地之乱,他既插手管了,便只能管出一个结果来。只是这一场祸事,断断续续打了万万年,亦不知何时是个头,最遭罪的莫过人类与无辜神魔子民罢了。大战开启,天地生灵死伤不知几何。大地尸骸遍野,早是血染山河。思及此,心中亦不知悲喜。
他一念思毕,顺手断了几根自己的青丝,施了个决,再放入一个白锦囊中,递给风媱。
“你若遇着难事,便火化一根,我会第一时间来见你。”
风媱接过,想起之前他的两个锦囊。一个盛着羲璃的青白玉璧,弘澈一见,便知了她与羲璃有交集,遂领她入了王宫。另一个,却是被自己意气之下丢掉了。此时不免问他,那里面是什么物件。
“四个字。”
……
“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指羲璃。若早知,她与丰濏便不必难过那么久了。至少心中有了一线希望,不必教那女子当时几近疯狂崩溃。
“雪峰诞生玄界巫族,于那本擅卜筮的氏族中,又兼自小天赋异禀,是以年纪轻轻,族中便无人可比,可窥测少许天机。那子微呢?”
子微淡哂,“天生地养,能不知晓它们几分心肝吗。”
风媱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也懒得追究琢磨,一时无话可说。
子微再同她闲聊几句,见她隐忍着怆怏,强装若无其事,知她确然需要时间自己去消解内心伤痛。遂告辞离去。
临行之际,正值夕阳西下。火红的太阳,赤光焰焰,将一身白衣的子微照的发光发亮。他抬手轻抚她青丝,沉声道:“今后无论遇着何事,时时念着,你不是独自一个人,身后还有亲人……有我,若不想为之,何人何力也逼迫不得,知否?”
风媱木然颔首。
子微眸底却在夕阳余辉彻底落谷前也化作墨泽。神色清冷如霜,冷冷冰冰,竟似也遇着了天大的难事。
一双人默然伫立半晌,天色灰暗。
子微再望风媱一眼,拂袖间,身已远去千万里。
风媱望着前方连绵山线延展天际,觉得天地一时间静至可怕。
君梵。
这个时时刻刻缠绕心底脑海的人,于心间化生的浓烈思念转为稠密的苦痛与羞辱。
爱而不得。
错付此心。
风媱再次抱起酒坛子,让自己醉成一摊泥水、醉成尘土、醉为风和云,抑或醉死当下不复醒吧……
可是成一摊泥水,成了尘土,变为风云,甚至世上再无风媱此人,于他亦再无相干了吧?他此刻新人在怀,哪里还容得下自己呢……
恨吗?
为何要恨?
爱而不得便生恨吗?那真真是可怜得紧!
所以,她不恨他。她只想忘了他罢了。
日子去了多远,风媱不知。只是她伤透了心,醉在了时时刻刻里,再不愿清醒。
碧芙山的酒搬来搬去也是烦,她便索性入了人间闹市里,钻入酒窖里痛饮。主家发现,打不着、请不动、粗口乱骂她也无反应,知她有灵力,想是一贪酒的妖,竟招道士来“请”她。
平遥城里便是出了这么一件奇事儿,人们茶余饭后谈论不休,又惧又好玩儿。自诩道行不错的老老少少道士来了一拨又一拨,那贪酒的妖已经换了三个酒窖了,也没能请了那妖出城。
后来众人商议,干脆折了一座酒窖,一把火烧了了事,因不免此妖日后做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事来。大伙儿商议毕,搬运来木柴油火。十几个道士施法画符,便欲于今夜子时焚烧了那妖。
平遥城城主早知自己城里来了个喝酒的妖。传闻那妖青衣散发,形容骇人,有些修为,目前尚无道人动得了她。彼夜他看书乏累,无意间想起了这妖,又顺口问了旁边正剪烛火的侍儿。
“不妥,听闻此妖并未作恶,怎至罪死?”
子时到时,火顷刻燃起。
众人观火势,心内也是没底。这火烧死了那妖是好,唯恐道士法术符咒不灵,烈火无用,倒惹恼了那妖便大事不妙了。
城主领着一队人马赶到时,火已经烧了半座楼阁半个酒窖。
“城主有令,灭火!”
“……”
众人尚惊魂未定,但见十名身着一色服饰的男子全身以水淋湿透了身子便往火里面跃去了。
风媱醉的不省人事,只觉得闷热难当,呼吸困难,似乎当真是要醉死在这异地了。眼前浮现弘澈的身影,弘澈怒骂她,为了一男子竟沦落至此,不配为她妹妹!又看见母后,满面失望。风媱泪流不止,闭眸间,但见玄冥冰冷地瞥她一眼,转身远去……
大火扑到风媱身上时,风媱才惊醒过来。她拂袖灭了火,四周更多的烈焰长舌又添过来。她盯着烈火,心神却蓦然宁静了,任那火朝自己扑上来。不如想象之中焦灼的疼痛,一个沾着水汽的东西将她环抱。
“我带你出去!站起来!”
风媱推开他,见是一陌生人。身上毫无灵气,面上被烟熏黑了,但脖颈修长漂亮而白皙。
“我不走。”
那人愣了愣,“你求死?”
风媱懒懒倚着酒架,“你走吧,再晚,便出不去了。”
岂料他将她拽起,往肩上一搭便往外冲。
“求死也别在我平遥城内!本城主见不得!”
风媱亦不挣扎。只是火势太大,她也不想他受伤,满身气力化作暴雨,浇灭了这一场火。
此次火事,无一人伤亡。
后来此事成了城里人津津乐道乐此不疲的谈料。
再后来,这妖成了城主的妻子,她便不是妖是神仙了。此是后话。
“你说什么?!”城主方琼听完面前女子之言后大惊失色。
风媱掰下小块糕点,放入口中,“你若喜欢我,我们便成亲吧。”
方琼面色羞红,他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了,可是还未曾娶妻纳妾,更未曾体验过男女情事。可那日,打从他从火里将她扛出来,又见了这“形容骇人”的女妖真容后,便心底生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