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媱觉得近日心内惶然。一日装作早早安歇,乘无人时跑出宫,去到那家食肆。
彼时正是春回之际。
酉时末,夜初上,有轻薄的寒意弥漫。
大街小巷,摆挂起了灯烛,明黄的灯火,暖意洋洋。
白冰正在店内送菜送酒忙不停,见到风媱,安排她在一个靠窗位置安坐。仍旧是一瓶酒,两个菜。风媱自斟自饮,望着街上熙来攘往的人流,任思绪空无。
戌时末时,店内客人少了大半。白冰安坐她对面,望着她一直望的地方问:“似无甚趣事,你却一动不动瞧了一个时辰了。菜已凉,酒已冷,不如我们去外面走走?”
“好。”
两人说了些近况,便也没什么话可说的了。
“玄族大败,城民欢喜,你这公主似还愁闷了些。”
“你呢?你听到这个消息时是什么感觉?”
白冰眉头微蹙,“说不上来,同你此刻表情有些相似吧。反正,无喜。”
风媱淡哂,“你在这世上有真正的亲友,而他,便身在玄族。你自己身上,也流着玄族血。”
白冰不置可否,只问她:“你恨玄族吗?”
“我对任何异族皆无恨。”
白冰唇角勾起,未再言语。
不觉然间,两人行到已经关闭的城门口。
“哥,你送我出去吧。”
白冰不解,“你是公主,谁会拦你?”
“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有事发生。我的亲人都不想我离开这儿,我若这般出去,定然会被阻拦。你灵力高强,应有法子避开守卫吧?”
“我帮你。”
白冰捻诀,念起灵动,城门上下守卫一个个睡倒了,又大手一挥,城门大开。
“你去哪里?”
“去见一个人,待我回来,请你喝酒!”
白冰颔首,见那女子面带笑意,跨出城门。她走的时候,身上好像带着光芒,从心上生起的光芒,令她更显美好。
他想,她定然是去见一个她十分喜爱之人。不知自己前半生是否心里也有那样一个人呢?
昆仑山巅。
风轻月明。
君梵独坐山巅楼台,安坐抚琴。
琴音袅袅入月明,风鸣相和哀哀吟。
自回来后,他一直在不眠不休的处理事务。他无法让自己停下来,他怕停下来便会心痛难忍。
羲璃当日落在他面颊的一拳,尚还有瘀紫……
“君梵,为什么?!”
……
“为什么娶她?!”
……
“你明知风媱在等你寻你!你们之前种种,难道竟然经不起一个女子的考验吗?!”
“对不起……”
羲璃揪住他的衣襟,“君梵,至此以后,不要再见她!你若胆敢伤她心,我不会让你好过!从此以后,你我再无情义!……”
一件披风落在他肩头,君梵回过神。
“君,上面风大。”是水溟。
“谁让你上来的?”
“我是你妻子,自然是想你便上来了,不可以吗?”水溟眼眸红红,泫然欲泣。
“本王还有事。”
水溟拉住他衣袂,“君答应明日立水溟为后……”
“天后事关重大,不是谁都可以。再则,本王的天后,只能是本王心爱的女子……明日,本王昭告天地,封你为妃!”
水溟泪落,手轻轻放开,“天君到底是嫌弃水溟是废人了吧?”
君梵望向脚边娇弱的女子,冷然道:“若非念你为本王的牺牲,若非怜你,本王不会留你。”
风起,身影已远。水溟手抚琴身,热泪打落在弦上,余音也呜呜低微。
风媱连夜赶路,到昆仑时,正是第二日午后。
昆仑山下方圆百里外,她累了落地欲寻口水喝时。清水河畔,两名小神正议论什么天帝今日封妃的事情。风媱拦住一个问是哪个天帝封妃。其中一位小神笑着反问她:“我们神族的天帝,除了帝君梵,还能有谁?”
风媱思忖片刻后惨笑,“他今日娶的是谁?”
“那女子可大有来头,是水溟兽百万年修成的灵体。据说生的花容月貌,绝世无双呀……”
风媱踉跄欲倒,丢下那诧异的他二神,直往昆仑去!
昆仑山外山下把守的神君,在君梵失踪,风媱寻找君梵,那期间见过,知她是鬼帝和子微的亲近人,向内稍一禀告,便放她过了。
粉白的丝带飘扬在弱水河畔。
昆仑山间的百花也提前催开应喜。
百鸟盘旋高空,欢喜啾鸣。
风媱屏气凝神,抿紧唇,面无表情,继续往前方走。
无人迎她,亦无人阻她。
她一步一步往山上去,昆仑山高耸入云天,待到山腰,一轮圆月已高悬她头顶。
旁边一棵长了千万年的建木枝里头传出来一人声道:“花好月圆夜,山上新人喜,山间旧人泣。乐哉,痛哉!”
风媱继续往前走。
子微跃下,落她跟前。
“丫头,我带你上去。”言罢,揽住她往上飞去。
“她真的很好看吗?”
“嗯。”
“那她,温柔聪慧吗?”
“十分温柔,看着不笨,我没同她说过话。也觉得,还是你好看几分。”
三两句话,子微便携她落在新房院门外。
子微负手而立,悠悠道:“礼已毕,他们现在就在里面,你一句话,我便把他带出来,给你交代。”
风媱只是怔然望着大门,一言不发。
子微轻轻叹息,只能陪着她。
屋内。
君梵伫立闭阖的门扉畔,两眼清泪不止。
“子微,给我一坛酒。”
“一坛吗?”
“嗯。”
子微化出一大坛子酒递给她,不知她做何。
风媱步入院门,于新房门口止步。
“君梵,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你忘了请我喝喜酒,我便来迟了。这喜酒,风媱干了,你随意……”言罢,拆开封口,抱起酒坛,倒入口中。
酒香四溢,酒水如泉,泉水不断,一气遂饮尽。
子微只是摇头。
酒尽。
坛落。
什么东西碎了一地。
新门打开,君梵和水溟各自一袭华贵喜庆的服饰出现在她面前。
君梵脚畔有十几个酒坛子。
“阿媱,是我负了你。这酒,该我喝!”言罢,提起一坛,也是同风媱一般,一气饮尽。
风媱不觉嘤嘤哭泣,捂着胸口,那里痛地令她喘不过气来。
她不知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不知道当初那个为自己束红绫表白心意,舍身救自己出幽口险境,许诺自己一生一世的男子,怎会一朝一夕便这般抛弃了她,另娶她人!
回想过往种种,难道,都只是自己执念的臆想吗?
“究竟是为什么?还望天帝给小女子一个解释,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是我比不上她?”风媱泪如雨坠,说的话也破破碎碎,她明知这些话不该出口,只因没有意义,只因折了骄傲、露了卑微。可是不问不说,日后心头便难免如同梗了一根鱼骨刺般,取不出来,咽不下去,莫如当即问了的好。
水溟拿过君梵手中酒坛,“你不能再喝了,这样会喝死人的!”她又望向风媱,“风媱姑娘,银川公主,水溟久仰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