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媱至时,见那云若霞沁腮,眸含笑,细手抚琴。
君梵则一袭宽松月白长袍安坐案前,俊逸绝尘。
已经有仙娥送来坐垫,置于其侧,君梵淡笑望她,“坐。”
她便大方安坐。
“听闻我睡了五日,殿下可好些了?”
“后来医师瞧过,说是那伤口上残有炎毒,染不得烈性东西。姑娘当日阻拦,莫不也是知晓医理?”
风媱眉眼温和,“也是偶然书中得见,没承想是确有其事。”
君梵对身后一名着一袭玄衣,青丝高束的女子道:“撤了这案,另换一张,另备些好茶果来。”
女子容貌英气逼人,举止恭敬慎重,应道:“是。”她身后便有两名彩衣仙娥将这一张案几同抬了下去。
很快另有两彩衣仙女抬着一张长案过来,身后几名仙娥又各持了茶具等物一一摆放,其余的有序退下,留待两名仙娥就地煮茶。
风媱心叹这天宫果真是好生讲究,这般长大的主子似乎长成那位云若才正常,而似君梵这般的反倒不正常才是。不过亦只是心中揣了个疑问,她自知不是事中人,便不能臆测其中的复杂情理。
云若的琴声已经错了好些音,走急了好几个调。
风媱一应情绪全隐在恬静的笑容里。
茶香甘甜清苦的香气已经被风媱灵敏的嗅觉捕捉到,而只闻其味,亦知茶佳。
“尝尝。”君梵不有丝毫架子,亲手斟了半满有余的茶汤请她品尝。
风媱接过茶杯抿一口,只觉一股暖流甘苦延入心口里,不多时,有清苦的回味滋生,弥漫不散。
她满足笑道:“好茶。”
君梵轻轻一笑,让人如沐春风,风媱瞥见,只觉心也似被柔柔地问候了一回。
“殿下,我也要喝!”
云若倏忽而来,抢走风媱的杯子递于君梵面前。
君梵朝身边彩衣仙娥使个眼色,那彩衣仙娥垂首道:“公主,请允许奴婢来为您斟茶。”
云若将她一掌推开,“你走开!”
她这边话未完,手中杯子已经不见,待她寻时,只见风媱已经在斟茶,末了递给她,笑道:“公主火气这般大,消消火才好。”
“哼。”她冷哼一声,头歪向一边。
一道平静沉稳的声音响起,“风媱姑娘是本王的贵客,谁若是再跟她过不去,本王绝不轻饶。”
云若眼睛蓦然噙了泪,扭头委屈望着他,嘴巴紧抿着,眼看就要哭出来。这般僵持少焉,君梵冲她淡淡一笑,“若儿,你父同我一个辈分,算起来你是本王的侄女,在这天宫谁欺负你,本王也不允许。”
云若站起身,背过身去,狠狠抹了把泪,“我才不要当你的侄女呢!”言罢,飞身跃出宫墙,不见了影子。
君梵望她道:“风媱,今日之事,委屈了你,云若她从小娇生惯养,本性不坏,本王代她以茶谢罪。”
风媱略微窘迫,好似自己此番前来是特地上门来寻个说法似的。身边这男子处事沉稳妥帖。她明眸微动,笑道:“茶已经饮过,此事不必再提。”
君梵朗然一笑。
头上花草摇动,一片片绯红花瓣飘落案面。
风媱再坐半盏茶时间方告辞离去。
日子平平静静过了好几日,一日夜晚,天宫西角下忽盛开一朵朵火花。转瞬即灭却分外绚烂的火花。风媱那时正同明敏在绥明斋附近的天池边散步闲话,忽见下面这火花盛放的灿烂而热闹,便问其故。明敏笑道:“应该是小殿下回来了。”
“小殿下?”
明敏望着那一片烟火,笑道:“嗯,是太子的弟弟,二殿下。他常来天宫,每次来都带些好玩的东西给天上的仙娥神女们,大家也喜欢同他亲近,那一处位置便是小殿下的宫殿。”
风媱颔首,右手食指有节奏地点动着,“我想去那里讨些这烟火,姐姐一起吗?”
“可是可以……”
风媱挽住她手,“可以就是了……”
团云瑞霭盘桓脚下,红绡素罗翩飞,乘月光皎皎清晖直往那烟火灿烂处去。
二人到时,只见碧霄宫中下面是姹紫嫣红莺声燕语的众仙娥神女,上方则是五彩斑斓的厚重火光,空气中弥漫着果酒的香甜与女子的花粉香,风媱见着这般热闹,真想加入她们,奈何一个不识,只得先干巴巴瞪着眼儿。
已经有认识明敏的仙娥来打招呼,顺便邀请她同去放烟花,明敏本以照看风媱为由欲推辞,风媱笑道:“你看着我,我也玩不自在,去吧,我有事寻你便是了。”
明敏再要可是但是一番,她已经自己先行钻入仙群之中去了,离了她的视线。
风媱驻步时,无意瞧见镌了碧霄宫三个大字的宫门匾额,玩味道:“这字也是洒脱……”
此时大门豁然敞开,里面缓步行来三位男子,皆是锦衣华服,一起看向这正对着他们、不赏烟花而赏起一块匾额的女子。风媱被人盯着浑身不自在,一时甚是窘迫,不过这三个男子她一个也不认识,便摆出一派镇定的架势,朝他们微微一笑,回身间飘然隐去。
水神神君府上的泫子摇着折扇叹道:“如今天宫越发没个规矩了,区区一个仙子,这般撞见了殿下,掉头就走。”
一旁东灵宝华天尊府上的儿子东阳拢袖笑道:“外面传言说是二殿下对外宣称,天宫只要是未出阁的仙娥神女对殿下的礼可免、可免……”他望向一旁满面朗然的明玥,正经询问道:“是吧,明玥殿下?”
明玥回过去,“你们这两个坏东西……”他率先迈出门槛,转身望着自家的宫门匾额,“本王倒觉着方才那小姑娘说我这字好,吾心甚悦……”他负手而立,朗声唤去:“来人。”
一旁守门的侍卫迎过来。
“寻到适才那小女子,赏车烟花给她。”
守门的侍卫挠头问:“回殿下,她瞧着面生,不知是那府的神女?”
他悠然道:“本王若知道,就该自己去送了。”
侍卫抹了把虚汗,唯恨自己方才没仔细瞧那女子,如今怕是她就在面前也难识得,倒是她周身气质有些不俗,着一袭碧衣……哎,当差不易……
风媱混入人群,也已经放了好些烟火,烟气昏蒙间,大家玩作一团,并不怎么注意她这陌生来客。她研究了一回这火筒子,发现里面是些是硝石粉、碳粉、硫磺之类的混合物,灌入竹筒间密封然后升空引爆或是原地冲起。花火美则美矣,到底是一瞬之间的光华灿烂,细细赏玩便要徒增悲伤了。她玩的差不多了,便寻了块圆石坐下,望着别人取乐游戏,倒还有些意思。隔着烟火人群,见着明敏同几位小友玩的十分畅快,平日里她多是正正经经的,现下开怀大笑,眉眼弯弯,手捂着唇,也有些克制遮掩着自己。她撑着粉腮,不觉笑意浓浓。眼前之景,是碧芙山永远不会有的景象。这么多人,这般华丽喧嚷的热闹,师父不见得向往喜欢,倒是是自己未见过什么世面,倒觉着偶尔为之不失趣味……
她这边思绪万千,不远处却因一人的到来而人群四方散开,站立中间的女子,独自拾起已经燃尽的爆竹,嚷着:“谁还有烟火,本公主跟她一起放……喂,你们听见本公主说的话了吗?你……你过来……”
风媱思绪拉扯回来,见云若孤零零站在一处,四周的喧嚷与欢乐和谐将她淡漠隔离,无数道冷冷淡淡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后,便视若无睹。她似有所察,也像不以为意,在无人理睬她之后,独自仰望空中寥寥烟火……
“真好看!”她自言自语着。
那般孤绝的姿态,纵使千人疏离,我自怡然自乐。
风媱心中动了动,拾来石下一支未燃放的爆竹朝她行去,穿过熙攘人群,于一射之地后至她身后,盈盈笑语道:“云若公主。”
云若转身回顾,面色微红,“是你?”
“是我。”她叹道,“我一人也不识得,想邀请公主和我做个伴,一起放这烟火。”
云若楞了楞,继而怒起,“你凭什么跟本公主做伴?你算那根葱?!”
风媱神情自若,将手中爆竹递给她,“很好看的哦。”
云若一时如坠浓重云雾,垂首望着女子手中之物,迟疑接过。
风媱浅浅一笑,转身往回走。
“那个……你站住,本公主……不会放,你教我!”
风媱身子顿了顿,“公主差的不是奴仆,在下也不是你的奴婢。”她转身望她,“在下只是觉得,公主需要一位好友而已。”
云若恼羞成怒,悚然变色,将爆竹掷地,“虚伪!”一言罢,急步而去。
风媱心中略感怅然,忽而一道折扇敲在她肩头,“这是个小辣椒,姑娘不该自讨没趣。”
风媱侧首望去,见是方才自宫门出来的其中一位男子,青白衣、玉折扇,身形健长,容貌俊美。正是泫子。
她移开目光,淡淡而笑,“这小姑娘如此偏执,心中有着莫大苦楚也不一定,人们越是疏远她,越会让她无法释怀吧……”
右侧又一声音道:“听着很有道理啊,不才东华,敢问姑娘芳名?”
风媱望去,见又不知自哪里冒出一锦衣丰朗的男子,剑眉星目,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比自己高出好一截。
“风媱。”
左侧泫子俯身柔声道:“小姑娘也是爽快人,不如去府中吃杯清酒,顺便赏赏我近来搜罗来的字画?”
风媱觉着身上鸡皮疙瘩凸起一片,一时退离他们好几步,讪讪一笑,再轻轻一晃,他二人便只见一抹清光飘远了……
泫子同东华回到明玥身边,不满道:“如今我在那姑娘心里可是形象全无了……多水嫩的女子……多聪慧的女子……”
东华道:“女子再好,她先看上的也是明玥那洒脱的墨迹。”
明玥懒懒打个哈欠,“乏了,本王要去锦华宫看看我那闷葫芦大哥,顺便去他那里挤一宿,你二人自便。”言罢,一抹清光划入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