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静默无言，顾念明了，这堕仙台后事便落了头一回三界交战的帷幕。
他抬眸远远看了眼宋锦年，那人可怜见，交叠着胳膊，身板潇洒，眼神带笑，也不知到底笑个什么意思，骨子里都透着不着边际的浪荡劲儿，似笑非笑，看着极不正经。
显然顾念不是个能招架其人□□裸眼神的人，倒不是没那个不被美色耽误的定力，谁让那是年兽，也不知这厮在这四方院等了他多久，怎么没把人等成望夫石呢？
这般想来自己心头总有愧意。
看不起他难道还躲不起？视线于是从宋锦年双眼间的两撇赤红朱砂妖眉挪开，他打量他的面容，直到瞧见对方脖颈上那圈显眼的金伽咒文。
哪一出的古文字都不像，哪一出的古文字都像，看不懂意思，若不是时机不恰，顾念恨不得捧本古籍来细细考究一番。
他一皱眉头便想起那聚魂灯来，这东西看着与聚魂灯如出一辙，并非是外观，是感觉，不大对劲，可回想自沈府祠堂初见时，宋锦年对身上这圈金伽咒文未曾掩饰过。
旁人坦诚，值得他一深交，年兽坦诚，此地无银三百两。
若真要钻出牛角尖来形容，有些类似于常人瞥见用黄纸朱砂字龙飞凤舞写下的符咒，打从心底里油然而生的不妙。
“...”顾念不说话，怪不得总本能地觉出些不对劲，原来问题出在这。
宋锦年微微扬了扬下巴，半挑眉目顺着顾念的视线低头，眸中流转过不易察觉的心机，佯装松了口气，道：“怎么，阿念关心我？”
“那是何物?”顾念问。
“这不是神族留我有用处，又怕我造反嘛。”宋锦年听罢，立即作了答复，正派无比，“陈氏打不过我，前去泰山帝君处，听说求了好久的咒术，才打在了我身上，倒比我金贵。”
大妖说罢，环抱着搭在手肘几只手似有似无地来回敲打。
“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顾念心惑，又无奈，若是当真喜欢，哪有人同他们这般彼此猜忌，彼此忌惮。
像是无心胡谄，宋锦年眯眼又嘴漏，道：“他们人多示众，黑脸又不来救我，阿念，我可被关在长藤底下受罚呢。”
顾念好笑又好气，道：“敢问大人，被关了多久。”
“嗯...”宋锦年迈开金贵的腿，往前踱几步，似乎当真琢磨着天牢岁月，咂咂嘴，“百年？”
未等顾念下文，他又筛虾米似的，往外蹦词儿，道：“这百年好生寂寞，可也过得没什么东西，恍惚也苏醒过。”
随手捻来几片云，徒手掐点成几个四不像的东西，捏糖人儿的瞧见，怕是能吹胡子瞪眼儿。可也没法子，年大人的雕塑能力，也就那样了，咱们多担待。
“外界倒是胡闹得很，清明我也听着守卫闲谈，阿念你是不知道，同人间的天书一般，有声有色话本样，什么兀谷翻了天，魔王儿子反水了老子，妖魔彼此相斗啊——”信口胡谄也是年兽的本事。
“你到该去说书，茶楼谋个一位半职。”顾念听得云里雾里，推开年兽的头，讽刺道。
“我倒想啊，可后日某位茶楼当过差的顾念公子不让，非得娶了奴家又踹出门呢——哎...别别别，官人别走——”宋锦年胡谄到半路，一把拽住阿念胳膊，收敛道。
“后来嘛，妖族内乱，顶着这金伽咒文，本不愿认我神籍的诸位活像被夺了舍，改称我为大人，陈氏要我往妖界去，我便造了处醉年街，替你守着人间，等你回来。”
“那你倒是有耐心的很。”顾念道，他抬手要拨开年兽的肩。
“有缘人终会相聚”宋锦年素来圆滑，顺势一抓对方的手，十分自然妥当地压拢，将其手包在自己手里，血玉扳指膈着顾念凉飕飕的，他非得划拉到阿念眼前，笑，“可不是让我等着了啊。”
“你！”顾念再古板再一本正经，也是个面皮薄的。
宋锦年忙道：“欸！不要着急，你要问什么，我都一五一十——不是常言道，坦诚相待，方能家宅和睦～”
“什么乱七八糟的...”顾念腹诽,却也没再断了年兽的心思，他想，这混小子高高兴兴的年岁，似乎稀少地很，算了，忍忍，千年百年都忍了，不差这一时半截。
年得逞窃喜，闭眼道：“浑噩数载，我这家宅缺你，醉年街有什么好，何处都寻不见你...你疼疼我，我就好了。”
大概是本能，他总难免对于年兽的话漏百出有点能耐，兴许是被骗惯了，顾念追问了一句：“醉年街，不是还有腓腓？鸦祁鹿琭，你说你寻不着我...坦诚相待，你坦何处去了？”
“泰山帝君可鉴啊！我自是去冥府寻遍了，黑脸要死，怎么也不愿告知我你轮回何处去了。”年扑腾，伸出三指对着北面发誓，斩钉截铁道。
“娩秋再聪明，她也是个喜欢烧鸡的灵兽，祁琭顶天了也只是被你我顺路救回的小妖，道行比我出世都浅，黑脸那厮铁了心防我，冥府那帮烂骨头，哼，由不得他离不开冥府。”年兽大言不惭道。
“好在早先抽了你与黑脸一点神魂，我便制了福煞双子，正好用一用罢了。”
顾念顺顺他的发，哄小孩似的，问：“没胡闹？”
“我没——闹了。”年瘪嘴，“他先不仁，我怎能义！”
顾念斜目，气消了大半，随手掐掐年兽脸颊，道：“是，你占理，好聪明。”
“我不是小孩子了。”宋锦年撇开顾念的手，反驳道，“我是男子。”
“...”顾念点点头，果断地很，“我也是。”
“...罢了。”年无奈道，只好抬手摆摆，以示妥协。
“黑脸非说我胡搅蛮缠，他弱他有理，神魂不稳，我不跟他计较。”年道。
“然后？”顾念抬眸，狐疑地问他。
“然后，我就去惩恶扬善，往兀谷转转，那时妖有恶妖，魔更甚受不住清淤。”宋锦年耸耸肩，想来那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回忆。
顾念不知道，年兽这篓子捅得过分，兀谷少有地收了无妄之灾，才是妖魔相斗，魔族大伤，偏生年兽从冥府吃了哑巴亏，怒火冲天奔至，嚯嚯兀谷破开半壁山河，生灵涂炭。
似是为了弥补心内不悦，年兽又摔了半块堕仙台内壁，落至兀谷，成一汪湖水，观人世，得称镜面湖。
重伤魔王后出言讽刺，魔族气势消减，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也吃这份哑巴亏。
而肇事者转头乘云驾雾回了醉年街，醉酒百坛。
成日这般一闹冥府，二克魔族，三搅神界，可惜灾祸死守，始终不愿松口，冥府谁也不愿得罪，只得闭口不谈装聋作哑，如此过了三年。
年笑：“三年比起百年，并无不同，三年无你，百年也无你，我便成了习惯，偶尔也怕，怕你某日找上门，责罚我。”
顾念垂眸不语，转身看着人间，眉目又染上愁绪。
“我...也是偶然得知你给的聚魂灯，能换魂回来。”年见他如此，犹豫片刻，道，“泰山帝君道，灯是死物，若我非要你回来，需以自身血肉神魂献祭换来灯活。”
灯活，一滴死别泪亮一簇红火灼烧，整整五滴。
“又不是铸成功德，连人命都如同草菅。”顾念思虑，摇头道，“卜兔与叶姑娘？”
宋锦年转过视线，不敢抬眸去看，只闪烁道：“我初次去冥府寻黑脸时，兔儿神不在，后日醉年街游走，传言兔族出了个叛徒，我想着兴许能得一滴死别泪，便去了，谁知，赶巧寻回了你。”
顾念一愣，他只知晓前世叶柳杏时，作为木匠弟子的宿命，也记起那身着袍子的卜兔，此妖冒险携他到沈府，海棠吞没身躯化作那兔族女子，想必是初见时的模样。
“我的猫，似乎与她有些瓜葛。”顾念道，想起初见时那牌坊底下的苍老面容，家中两只小猫大抵与其是旧相识，也不知如今身在何处，兴许还在顾家宅院，与阿然一道等他回去。
“我并不知其详细，那时恶妖残留与魔族相斗，人族苦迭，我也并不是全部都管，有些命数无关与我。”宋锦年小心解释道。
“狡兔三窟，可惜那时她年纪尚小，遇事自然无法全身而退。身为妖却爱慕凡人，她那时也只是小妖，恶妖某日捉了那人族来，她便为儿女私情背叛了族人，被迫听命于恶妖。
妖魔相斗，我见她为情所困，出于死别泪，我于心不忍便让她离去，给她一条活路，谁知她自己不慎，被另外的人族告了密。”年摇摇头，他的心思里或多或少觉出些对兔妖的同病相怜。
“死别泪要她或她的郎君死，你还能感慨她另一条死路，难得啊。”顾念漠然。
他这话不错，总有点责怪的意思，宋锦年也不觉落寞，笑：“所以啊，能得成死别泪，她的死就有意义，可比被恶妖、族人杀了来得好～”
“阿念，你在怪我没有善恶之分么？”大妖这话含着威胁的意味，“我是魔，我没有人世道德，我对万物和善，可是万物如何待我？我只有你。”
“我也不是什么善人。”顾念直接了当地看他，话说得如割风利刃，“我又不是从前的福神，活得太累。”
“...我知道。”年兽讪讪道，自知理亏，没了声响。
“乱世之中何来能谈儿女私情。”顾念也不为难他，偶尔伤年兽一次，就够了，便解下话头，淡淡道，“先前听闻她那把紫皮脉络活伞，名字便是泯，是那人族？”
宋锦年沉默片刻，应声：“是，泯被那恶妖扒下皮肉，骨架被分食些许，那兔妖竭力挽救，被一妖族，骗将泯的血肉给了魔族以为能换回他，可惜太笨，人族的血肉不过成了魔族口粮。
人族泯便成了魔物，四不像自蚀，那兔妖崩溃，竟将皮缝制成伞...啧....我要的死别泪可就废了一半，回到醉年街求我救他。”
“所以你给了他们妖铃与牌子，好生慈善啊年大人。”顾念道，没什么意思，膈应膈应。
“是啊，我大善人，阿念该给我立个牌坊！”宋锦年扯出一副皮笑肉不笑，顺应无比道，“每年年关要亲自来醉年街，取一个铃铛挂上，若好了，便可转得木牌温养魂魄。”
“那人族这辈子也就如此了。”顾念道。
宋锦年难得否认：“那皮肉若真能好，便可言语，卜兔要为他寻找躯体，否则只是没有魂魄了的空壳罢了。”
“怎么良心发现了？”顾念不冷不热问他。
“因为——”大妖神秘莫测一笑，项上咒文微红，他道，“兔妖告诉我，你就在那人族平日常去的茶楼。”
顾念款款跟着假笑，他轻轻点头：“还有个原因，怎么，忘了同我说说？”
“噢？”年侧目。
顾念缓缓开口：“那人族之所以落到恶妖手里，受剥皮之苦，是你吧，嗯？”
二人之间顿时没了波澜，只有芍药跟着云雾混淆，打落人间。
二十两银子少是少了点，但放到现代也是八千到一万块。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两银子，一名百夫长每个月三两银子。
也许他会收吧。
另外，秦虎还准备给李孝坤画一张大饼，毕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钱。
现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过今夜了。
“小侯爷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饿，手脚都冻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说道。
“小安子，小安子，坚持住，坚持住，你不能呆着，起来跑，只有这样才能活。”
其实秦虎自己也够呛了，虽然他前生是特种战士，可这副身体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坚韧不拔的精神。
“慢着！”
秦虎目光犹如寒星，突然低声喊出来，刚刚距离营寨十几米处出现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
凭着一名特种侦察兵的职业嗅觉，他觉得那是敌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犹豫，万一他要是看错了怎么办？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别。
万一误报引起了夜惊或者营啸，给人抓住把柄，那就会被名正言顺的杀掉。
“小安子，把弓箭递给我。”
秦虎匍匐在车辕下面，低声的说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话，吓的他差点跳起来。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这个时代居然没有弓箭？
秦虎左右环顾，发现车轮下面放着一根顶端削尖了的木棍，两米长，手柄处很粗，越往上越细。
越看越像是一种武器。
木枪，这可是炮灰兵的标志性建筑啊。
“靠近点，再靠近点……”几个呼吸之后，秦虎已经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对方可能是敌人的侦察兵，放在这年代叫做斥候，他们正试图进入营寨，进行侦查。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也可以顺便投个毒，放个火，或者执行个斩首行动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此时，他突然跳起来，把木枪当做标枪投掷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铠甲的，因为行动不便，所以这一枪，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着秦虎提起属于秦安的木枪，跳出车辕，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为了情报的可靠性，斥候之间要求相互监视，不允许单独行动，所以最少是两名。
没有几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扑倒在地上。
而后拿着木枪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声脆响，那人的脑袋低垂了下来。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点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这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就说刚刚扭断敌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双手就行，可刚才他还要借助木枪的力量。
“秦安，过来，帮我搜身。”
秦虎熟悉战场规则，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两个家伙身上所有的战利品收起来。
“两把匕首，两把横刀，水准仪，七八两碎银子，两个粮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壶，两套棉衣，两个锅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东西，你有救了……”
秦虎颤抖着从粮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进秦安的嘴里，而后给他灌水，又把缴获的棉衣给他穿上。
天还没亮，秦虎赶在换班的哨兵没来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脑袋，拎着走进了什长的营寨，把昨天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别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种环境。
“一颗人头三十两银子，你小子发财了。”
什长名叫高达，是个身高马大，体型健壮，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
刚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缴获的战利品，以及两具尸体。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发财，是大家发财，这是咱们十个人一起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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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长安落海棠（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