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期连绵无端,他驱使着马匹停滞,斗笠遮盖住耳廓,一路没有看见天光破出的闪电,雷声倒是浑浊远近不一。
雨水浸透了衣物,从笠的缝隙钻空子,贴着他的脖子,他木然也无暇去管,心中不喜湿漉。
其实已经想好了对策,他脑海中甚至为后日再遇见年的情形演练。而事情做到头,也只是在雨中送这可怜姑娘寻一处暂且用来避雨的空屋子。
他到这地方谁也不相识,自嘲是木匠妖府、沈府、醉年街三点容身之所顺成一条回廊。
沈家的马匹被家仆鞭挞久了,性子愈烈,好容易有个不容易发怒的御马人,失蹄倒不至于,只不过是用了顾念好大力气才高提蹄子止住。
马止住了,马车自然也停了——妖府门前人影虚无,大雨烟笼里谁也瞧不清谁。
缰绳遏住马匹,顾念翻身而下,他牵着马以绳索系牢在门口,行到车前叩车窗,道:“叶姑娘,此地是师父收留的居处,你暂且留在阿然屋里,我还有要事未完。”
寂静了然,马车内的帘子被小心翼翼掀起,叶柳杏怯生生开口,畏惧着瞧他,顿声,“那,那便多谢仙师...”
纵使现世与他熟识的女子也不多,此般要他跟陌生女子说话,顾念说话还是有些磕巴——确实是难为他。
他不动声色地端详眼前的人,还是察觉出今日叶氏的不同来,相比常日,叶姑娘今日有些怪异。
譬如往日叶氏面色苍白发青,可今日面色泛红,他皱眉觉得事情不太对,又想不出来,只好宽慰自己的疑心,说那叶氏只是离了沈府有些缓和。
“仙师?”叶柳杏见他沉默不语,疑惑道。
“无事。”顾念回过神掀开车门,道,“我先送你进去避雨,待我办完事便来带你去寻阿然。”
“是...”她糯糯回,苍白的手撵着碧荷帕子咳嗽了几声,整个人看着极瘦、瞧着任凭风雨捶打的无措。
顾念见了,心内叹人族弱小,陈然此番仍被管束在醉年街之内,这女子也是可怜。随即施了个小术暖风仔细烘着,妖府门前灯笼豁然亮起,红光之下,女子终是有了血色。
“多谢仙师...”而后叶柳杏随即下了车撑起那海棠伞,跟在顾念身后进了府。
因由顾念行在前头,故而未曾见闻,那把海棠伞勾了红丝边,雨水滴上去,鲜血融开般四处渗透。
门内寂静无声,门外二人而立,隔着漆木门仍能嗅见里头大片的木屑味,一半沾了水的沉木香,一半干燥滚着酒气。
想他前世被带回此地又死于沈府,顾念见那门中铜饰,两个年兽凶神恶煞的紧。
大雨滂沱也似与妖无关,无非是顾念回来了,这面墙皮骤然从两边角落渗出数个动物状的形体,看起来像狐妖一族,皆伸长着前爪往门前涌。
早先他来此探虚直接飞檐,那时还没心思注意这些,现今怪诡异的,黑影聚集尊卑极了,倒像是迎在门口待主归。
顾念抬头看看由风吹动的烛火,猜测是这妖府听命于大妖,他也算半个主,他伸手推开这门,连里头的水缸边他都还没看见,便又有几阵异动——
妖府并不十分避讳人族,就肉眼看来这就只是木匠居住的地界,妖府左边比邻酒家客栈,今日这雨下得反常,自然也是生意凄凄,都索性关了店门不做生意。
客栈门前有一枯木,忽得那阵刮骨声过,枯枝上头停了白影子。
“...”顾念觉得蹊跷,怪哉,大雨里应是什么都看不清,这白影子却是清晰映人眼内。
那坨白影看着大只,有富贵来福那两只小猫化为人形那么大,循常人旧理来探,这硕大物件形体该有好些重量,本应得压垮老藤,可细看此番,那白影立在枝头仿佛失了重量。
看着像鸟类,却没有鸟类的血肉,只是空空的巨骨,干瘦如躯壳,白森森的少有几个黑斑在上。
很不巧,妖典没有记载这种东西。
仙逸是神族物件,当以护主位上,剑则出鞘,被顾念念术驱使,在柳杏周围做了个屏障,他道:“无需害怕,不会伤到你,此时妖府内外都不安全。”
叶柳杏连忙点头,双手紧紧攥着伞,抿着唇惶恐望那怪影,犹豫道:“仙师...那东西,小女觉得不像是人世的生灵,倒像是骨雀...”
“骨雀?”他看那枯木,上头的影子静悄悄的,枯木离他们有一段距离,那被称为骨雀的生灵也没有要袭人的意图。
“皆为民间流言,小女从前听爹娘谈及过...”叶柳杏道,兴许是冷的也兴许是害怕,说话的声音也细细的,“传闻中,骨雀不是狐妖或是魔族,妖有灵、人有魂魄...仙师,这个东西好像是阎王老爷家的!”
她这句话一出,顾念想起了什么不该有的事情,回头看向她。
柳杏像是没感受到什么异常,也抬头看着他,缝补缺漏似的,道:“仙师莫要误会小女,并非是为了我的安危,只不过是阿弟小栓子从前贪玩,回来得晚了,爹娘便告诫他便说了这怖闻...”
“我没有怀疑你这个。”顾念垂眸,眼中一沉,继而将视线放回骨雀,“阎王,那就是冥府的东西,没有魂灵,只有要不断偿还缠身的无边罪孽。”
“恐怕不是如此...”柳杏怕得直摇头,她哆哆嗦嗦怕极了,接着道:“唬人的传言里,那骨雀是给鬼差引路的,骨雀停驻,鬼差来叩...呀!”她惊呼,海棠伞被松落在地,摔下台阶。
顾念听这姑娘她尖叫出了一半便没了声,继而见她又伸手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唇,声怕自己发出什么声音,发白的细指一道指着客栈那烟雨朦胧中的东西。
向来浓雾之中多有妖异。
从前幼年顾念见过一回大雾,顾白老爷子嘬了一口水烟,吓唬他这水雾里是阴曹地府的差使出来捉人供奉给阎王。
常于初晨天光未起时,旧时老人见着厚跌宕的雾都将房门紧闭,为的是——瞧紧提防那雾里的东西将家中稚童勾了魂魄去。
如今顾叶二人眼前,这雾更为诡异。
寻常的雾只是水雾,比烧柴火出来的烟雾要薄要清透。骨雀引来的雾成团状,如同棉絮结块,却有着同白日天光照射湖面闪烁而出的波光粼粼。
这雨下了多久,只要不是瞎子都可见近处亦是黑云沉沉,晨夜自然是一缕太阳光都不见得的。
一道唢呐骤然而响,嘈杂声不同大喜的姻亲、大寿的喜宴,音调更为尖锐。像是铆足了气力专对着顾念吹的,声响源头虽说隔着远,有段距离,却如同吹奏在他耳边,叫人无处可避。
妖府墙上的诸多狐影哗然四散,皆毛发刺着缩回了墙角。
“...”顾念的脸色是黑了一度,赶巧他近来被糊弄的久,心乱如麻之际更是压着对宋锦年这厮的怒火,‘我倒要看看是谁。’
一旁为人的叶柳杏见状,悄声询问他:“啊?仙师可是有何不适?”
“姑娘听不着?”他看叶氏神色正常,脸除了长久惊吓发白就没别的异常,问。
叶氏茫然摇头,似乎真的听不见这唢呐声响。
“无事,只是我听着些难听的调子。”顾念摇头,抬眸盯着那鬼里鬼气的雾。
若说非要他形容这唢呐的调子,只能说他被束缚在马上将入沈府时,门口被鞭打得只剩骨头残肉的沈一等刁仆,吹得都比这鬼雾好听。
骨雀张开翅扑腾几下,从枯藤一跃飞落妖府房梁之上,“吱呀”叫唤三声。
唢呐停了,空阔有木鱼敲击三声响,以妖府为烛心,雨中泥泞的青砖街路两边鬼雾里同时迈出两只小脚,一白一红。
小脚畸形显然不是正常人的足部大小,比旧时封建扼杀女子的三寸金莲还要小上几分。
叶氏帕子抵住唇,怕自己发出有性命之忧的惊呼,一面凑近顾念身旁,小声道:“仙师,小女从前听过,那小脚,是杀了人的鬼被剔了脚筋、碾烂了脚指头的...”
这人间作恶就算逃得过人间规法,入了地府冥界可逃不了,因此俗话言说积怨相报作恶难逃。
那小脚着小鞋,绣着白菊锦球,停滞半空点上三下才随着铜锣声落地,换另一只小脚迈前,如此三个来回,唢呐随铜锣又起,两边大雾里的东西才逐渐显原身。
红白相冲,悲喜入冥。
右侧来的东西浑在红衣之内,且不是朱红的吉利之相,乃是正红。
寻常过年百姓摆出的红也没几户是正红的色泽,正红红的阴艳,绣的东西也是让人盯着都能发怵的偏颇。
红若是红的不对,那就是大凶。
仙逸在顾念手中暗暗躁动,妖典所记——“民间有女几世悲戚,皆沦为冲喜守活寡,死状凄惨,怨气由地府所积,后逢冥王传位,此女与其后成差使,有闻鬼娘。”
如此,那正红面是鬼娘煞。
众鬼的小脚其实细看皆未落地,是飘在虚空浮行,指甲纤长垂地。
鬼群围在外圈,项上皆顶着如同苗疆女子的牛角状倒弯,血布相贴,条条沟壑。红盖头落在上头,单露出鬼娘鲜红的薄唇、煞白张削骨下巴。
里层轿子四角相当于棺材四角,抬脚小鬼差哭丧着脸抬着那鬼轿子,风雨鬼泣掀开轿帘,顾念看得清楚,里头端坐的是个盖了盖头的鬼娘。
只是那鬼娘不同于想象中是个瘦弱女子,面前这个头颅似乎极大,盖头只盖到其鼻端,稍稍露出点鬼娘的鼻尖。
“奇怪。”顾念道,“兔子?”
鬼娘仅仅露出下巴与鼻尖,鼻尖的形状乍一看同凡人没什么两样,实际上其鼻头为倒三角,更像是兔族兽类。
左侧的白倒是正儿八经的白,丧事白菊皆全。既然鬼娘是真的,那这白的按妖典来论,为烂相。
“鬼娘第二世与未谋面的夫婿被烧死在棺木中时,两山之隔的大河吞没烂相。
烂相一介山野秀才,早年丧家,自幼被欺,适逢爹娘忌日,望山内而行,有恶匪将其劫后断肢,将其仅剩的躯体以柴木困于沟涧。
天落大雨,河水暴涨,秀才泡在其中直至泡烂面部,亦无人搭救。”
外侧鬼群没遮面,眼睛里独有眼白,流的泪却是乌泪,从肉瘤眼眶淌下面颊,勾着短小的骨下巴落入泥里。
发灰铁青的面偏偏带着笑,办丧的比鬼娘还要痴狂玩乐,鬼群个个顶着高尖帽,帽尖系着一只骨铃,差使转着圈儿地扬手,朝空中抛洒纸钱。
同是四个抬脚小鬼抬着,而抬的是个担子,由尸骨所制。骨担上头盘腿坐着个白鬼,戴着顶纸帽子往下垂,遮住了这鬼差的脸。
顾念蓦然笃定——这白担子上的鬼,便是烂相。即便是在帽檐底下也在直直盯着他。
红白二鬼前头两个鬼差举着一对红一对白的冥烛,到了顾念跟前,遂是两边鬼群都停在妖府前头,面对面。
“福神大人。”不知是鬼娘还是烂相开口,声音雌雄难辨,“不如随我到地府一叙。”
顾念听得见鬼群的呼喘,确实怪渗人的。
柳杏的帕子都快被她撕个破洞出来,她问:“仙师,怎么办?我们...选哪边跟着走?”
“...我选择进屋。”
意料之外,顾念不吃冥府这一套,拎着剑转了个身踹开府门,众鬼睽睽之下走进府内,重重关上了大门。
二十两银子少是少了点,但放到现代也是八千到一万块。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两银子,一名百夫长每个月三两银子。
也许他会收吧。
另外,秦虎还准备给李孝坤画一张大饼,毕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钱。
现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过今夜了。
“小侯爷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饿,手脚都冻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说道。
“小安子,小安子,坚持住,坚持住,你不能呆着,起来跑,只有这样才能活。”
其实秦虎自己也够呛了,虽然他前生是特种战士,可这副身体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坚韧不拔的精神。
“慢着!”
秦虎目光犹如寒星,突然低声喊出来,刚刚距离营寨十几米处出现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
凭着一名特种侦察兵的职业嗅觉,他觉得那是敌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犹豫,万一他要是看错了怎么办?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别。
万一误报引起了夜惊或者营啸,给人抓住把柄,那就会被名正言顺的杀掉。
“小安子,把弓箭递给我。”
秦虎匍匐在车辕下面,低声的说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话,吓的他差点跳起来。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这个时代居然没有弓箭?
秦虎左右环顾,发现车轮下面放着一根顶端削尖了的木棍,两米长,手柄处很粗,越往上越细。
越看越像是一种武器。
木枪,这可是炮灰兵的标志性建筑啊。
“靠近点,再靠近点……”几个呼吸之后,秦虎已经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对方可能是敌人的侦察兵,放在这年代叫做斥候,他们正试图进入营寨,进行侦查。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也可以顺便投个毒,放个火,或者执行个斩首行动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此时,他突然跳起来,把木枪当做标枪投掷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铠甲的,因为行动不便,所以这一枪,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着秦虎提起属于秦安的木枪,跳出车辕,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为了情报的可靠性,斥候之间要求相互监视,不允许单独行动,所以最少是两名。
没有几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扑倒在地上。
而后拿着木枪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声脆响,那人的脑袋低垂了下来。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点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这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就说刚刚扭断敌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双手就行,可刚才他还要借助木枪的力量。
“秦安,过来,帮我搜身。”
秦虎熟悉战场规则,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两个家伙身上所有的战利品收起来。
“两把匕首,两把横刀,水准仪,七八两碎银子,两个粮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壶,两套棉衣,两个锅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东西,你有救了……”
秦虎颤抖着从粮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进秦安的嘴里,而后给他灌水,又把缴获的棉衣给他穿上。
天还没亮,秦虎赶在换班的哨兵没来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脑袋,拎着走进了什长的营寨,把昨天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别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种环境。
“一颗人头三十两银子,你小子发财了。”
什长名叫高达,是个身高马大,体型健壮,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
刚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缴获的战利品,以及两具尸体。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发财,是大家发财,这是咱们十个人一起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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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