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听他说的没头没尾莫名其妙,也靠到窗边去看。
只见被冰雪覆盖的长街上,一位蓝巾包头的姑娘穿着补丁小袄和一条呲出棉花的青布裤子,手上挽着个竹篮子正一步一滑的往这边走。
走到特别滑的地方无从下脚,那位看似柔弱的姑娘竟还一个跺步,‘砰’的一声在冰地上踩出一个坑来,然后继续往前走。
小厮吓的眼珠子险些掉出来:“这哪来的姑娘,力气这么大?”
赵豋这会儿看到那姑娘竟不由笑了起来:“我也不知哪来的。”
“王爷,咱往后稍稍,别被人看到了。”
“无妨。”
说话的功夫那姑娘已经走到近前,她先是前后左右一番张望,又将目光落在破败的木屋上,目光如炬,对上了木板窗后的另一双眼睛。
“要,要吃鹌鹑蛋吗!”那姑娘高声询问。
小厮赫然睁大眼睛:“她……”
赵豋已朗声回道:“鹌鹑蛋太小,有没有鸡蛋啊?”
“这年头有鹌鹑蛋吃就不错了。”
言罢,她拍了拍裤子上沾染的泥尘推开破门进去,里头光线昏暗,只有几束阳光顺着木板缝隙筛进去,还有无数灰尘在光束中起舞。
“我是帮人……”姑娘开口,却在看到屋里那两人后呆在当场。
赵豋亦回看着她,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最终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怎么穿成这样!”
“我……”姑娘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扮小脸一红,又反问他道:“你怎么在这?”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啊,叶姑娘。”
叶行云先是一个怔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在竹篮内翻出一封没有落款的信给他:“今日在粥棚,有位老者让我交给你……”
“多谢。”
赵豋拿出信仔细看了两遍才抬头,叶行云忙将目光移开,假装没在看他,而是在打量这破屋。
赵豋没有拆穿她,却有些忍俊不禁:“难道紫山镇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你带着弟弟妹妹们来京城讨生活了?”
“嗯……”叶行云应的模棱两可,她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为响应盟主号召来京中接应盟主的。
她和其他武林人士分散在京中各处,她找了一处济善堂暂时落脚,因身强体壮便帮着济善堂里的伙计熬粥搭棚子,顺带照顾一下受伤生病的流民,这种事她以前常做,还算娴熟。
早上一位老者给了她一封信,让她到东市某某地方交给某某人,临了又给了一句吃不吃鹌鹑蛋的暗语。
虽然神秘,但她也并未多嘴过问,跑个腿而已。
“他们现在都还好吗?”
叶行云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孩子们的情况,便点头应道:“都挺好的,你呢?你还好吗?”
“你看呢?”他原地转了一圈,似乎想让她看看自己并未缺胳膊少腿。
叶行云见状也确实松了口气,还发自肺腑的笑了出来:“真好!”
“叶姑娘,我们还真是有缘呢。”赵豋亦含笑看她:“上次我就说过了,你在庙中,我在路上,你我却能一次次碰上,真是太奇妙了!”
叶行云点头,却不知该说点什么,这场相逢来的猝不及防。
反倒是赵豋一边将信塞入信封之中,一边对她说道:“你今日还有别的事吗?”
“要回济善堂帮着抬尸体。”
“……”
赵豋吞了口唾沫,平静了一下自己震撼:“今日先不抬了吧,晚间我要去个地方,你陪我一起?”
叶行云犹豫了,毕竟他们现在在随时为盟主待命,若盟主的消息来了她又没收到……
“可能会有危险,你陪我去吧。”
听到危险二字,叶行云重重点了点头:“好,我陪你去。”
赵豋笑容加深:“我就知道,如此侠肝义胆的叶姑娘是不会拒绝我的。”
是夜,赵豋在叶行云和小厮的掩护下匆匆行走于空旷的巷道之中,在巷道之外,孟隽的人马正在挨家挨户的搜寻,或是高举火把,或是手拿画像,将百姓家中闹的鸡犬不宁。
但凡谁敢有非议之言,杀一儆百那是轻的。
躲在墙脚等着一队人马搜查过去,赵豋道:“孟隽也不管管手底下的人,怎么能滥杀无辜呢。”
叶行云道:“乱臣贼子不都喜欢滥杀无辜吗?”
“哈,你说的也对。”
叶行云又道:“他们昨晚才破城的时候就去济善堂搜过了,今早又去搜,说是在找云襄王赵豋。”
“嗯,我知道。”
“这赵豋是什么人?他怎么一进京就找。”
“赵豋是我。”
叶行云身子一僵,随即慢慢转头向他看去,二人贴着墙壁,离的很近,纵然四周一片漆黑她依旧能看到他脸上充满揶揄的表情。
“怎么?我不像赵豋?”
叶行云缓缓摇头:“不像个王爷……”
“哈!”赵豋乐了。
一旁小厮小声说道:“我们王爷没架子,姑娘再熟悉熟悉就知道了!”
“还要怎么熟悉,”赵豋拍了那小厮一把:“我俩都熟悉了一年多了!”
小厮惊骇的张大嘴巴,随即道:“是小人眼拙了,原来是王爷的红颜知己!”
赵豋看了叶行云一眼,见她在震惊过后恢复了无悲无喜的模样,甚至也并未多说什么多问什么。
“别胡说,叶姑娘是江湖侠客。”
“哦哦,那是小人失言了!”
待那队搜寻的人马离开,他们迅速钻进另一条巷道之中快步前行。
忽然,有人高呼道:“什么人!站住!”
杂乱的脚步声伴着火光向他们迅速靠近,叶行云推一把小厮和赵豋就反身迎了上去!
她没带兵器,赤手空拳就对上了那一队兵马!
奈何双拳难敌十几双手,她闪转腾挪间避开他们的攻击,反手夺下一支长枪,枪头疾刺而出,直接捅破两张肚子。
与此同时,又一根长矛从她斜后方刺来!
没等她回防,便见一条木棍从那人胸口当胸贯了出来,随即倒在了地上。
跟在赵登身边的小厮冲叶行云笑了笑,又捡起地上不知谁家的木棍柴火招架住另一处攻击,反手刺入那人颈项之中,力道刚猛,上来就是个对穿!
叶行云又震惊了!
待这些人接二连三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后,她才缓缓去问小厮:“你会武功?”
小厮道:“是啊。”
“你既会武功,孟……王爷为何还要让我保护。”
赵豋踩灭地上的火把走了过来:“当然是因为多个人多份安全感啊!”
叶行云定定看着他,反倒让赵登有些不是滋味,他明明想跟她再多待一会才留下她的,这话,能说吗……
“原来如此,”叶行云也说服了自己,不疑有他:“咱们快离开这里吧,一会再把别人招来。”
“好!”赵豋笑了笑,一把拉住叶行云的手腕,带着她快步向黑夜深处跑去。
赵豋按照信中所指的方向进了一处大宅,门房有位老者提着灯笼领他们往宅院里边走。
这宅院原先是属于一位公主的,后来因为公主的后人好赌成性输光了家产,被一位富商买了做了暗窑瓦舍,京中知道这地方的都心照不宣,不知道的自然永远也不会知道。
这地方只用来招待达官显贵,据说,也招待过赵英。
赵豋年少时和孟棠来此长过见识,内里的秘密没看到多少,只看了些莺歌燕舞吟诗作赋,最后吃了一肚子糕饼败兴而归。
后来他再想去的时候孟二公子已经不愿陪同了,说有那闲工夫不如陪娇娇踏青。
但不知为何,没了二公子作陪他便好像捅破了此地的窗户纸,什么该看的不该看的,该听的不该听的尽数都被他知晓,而随着年岁渐长,他也开始在这温柔乡中沉溺,为此还被赵英训了几次。
“看到没,那房子。”赵豋指了指院中一座形似半船的黑屋子:“八年前,吏部有位侍郎在此丢了命|gen|子,在门口打滚,满地是血!”
小厮和叶行云都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小厮哆嗦了一下。
叶行云却不解:“丢命就丢命,丢命|gen|子是什么?”
“……”
前头提灯引路的老者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忍不住乐呵。
赵豋用手在裆部比划了一个‘咔嚓’的手势,叶行云的耳朵又烫了起来。
赵豋道:“这位大人实在有名,当年还是书生的时候得一位员外千金资助进太学读书,后来配了小吏,娶了千金过门。但那千金不能生养,他依旧不离不弃,也再没纳妾,说什么余生很短,只够他宠爱一人。”
“王爷说的这个人,小人怎么好像也听说过,但想不起来在哪听的了。”
赵豋道:“话本子里吧?说起来,现如今的许多话本子还都是根据他俩的故事编的呢。”
“对对对!是话本子!”
“但话本子里可没写这位大人是拿着痴情当障眼法,背地里狎妓淫乐已是家常便饭,到这里的时候,那位接待他的姑娘恰好听过此人的痴情传说,又见他本人如此不堪,直接,一刀!”
叶行云倒抽一口冷气:“那……很疼吧?”
“哈!”赵豋强忍一身的鸡皮疙瘩打趣:“不,一点也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