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禁卫已经被孟隽的兵马替换,各个神情肃穆,衣甲之上还带着与守城军交战的痕迹。
“诸位大人!”
远远的,只见一个身着内监服饰的宫人快步迎来,脚步凌乱还摔了一跤,赶忙爬起来又迎将上来:“诸位大人!孟将军在正极殿中恭候着诸位大人呢!”
“他等我们?我们正要找他呢!”
“是啊!老夫倒要看看这乱臣贼子到底意欲何为!”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走!去看看!”
浩浩荡荡一群人,直奔正极殿而去。
正极殿原本是皇帝高坐明堂升朝为用,但因同德帝昏聩,不事朝政,这些臣工已经许久未曾踏足这里,此刻再进不免觉得唏嘘。
这正极殿穹顶高耸,空旷阔大,一进去就只觉得四面来风,温度竟比外面还要冷上许多。
此刻,那张原本属于皇帝的宝座上正坐着一个身着银甲的高大男人,他金刀阔马的姿态险些让当先几位老人误以为是大将军孟朝暮!
直到看清坐的是孟隽后,当先便有一位老者怒斥道:“你你你!你!你你!”
“徐大人!您老怎么还是结巴呢?我记得当年离京之时您老好的差不多了啊!”孟隽朗声而笑,又道:“诸位,多年未见,你们在京中的日子可还逍遥啊?”
“孟隽!你!”
“怎么?王大人,您也结巴?”
那位王大人被身后的人拍了一巴掌,他急的跺脚:“你们怎么不说?”
那几位官员犹豫再三,最终达成共识:“要不,一人说一句?”
“好!”
“孟隽!”
“这是你!”
“该坐的位置!”
“吗!”
“还不赶紧!”
“滚,滚下来!”
莫说这一句话孟隽听的别扭,人群中已有不少愤慨之士看不下去了:“今日我们做什么来了,我们讨伐这乱臣贼子来了!在宫外一个个义正言辞,怎么到了这贼子面前就如此不堪!”
说话之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孟隽定睛一看,呵,还是老熟人。
他拱手打了个招呼:“刘大人,您可是我二弟的岳丈,晚辈这厢有礼了!”
太傅刘柱正是刘昶的父亲,随着皇帝不理朝政,他这太傅之职更像个闲职,以至于他也常因国将不国而郁郁不得志。
但就算如此,他也是赵氏之臣,决不允许有人谋夺皇权!
“呸!你这贼子还认得我?当年你父夺权不成败走君北!如今倒好,你这不孝不忠之徒,弑父叛君还敢坐在这个位子上?你也不怕死后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住口!”
要说方才孟隽还有精力跟这些人周旋,那此刻听到刘柱揭他的痛处他已忍无可忍。
他一拍龙椅,怒声说道:“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你亲眼看到了吗,就说我弑父!我父是死于奸人之手!我父是为保护先帝太子,是为匡扶皇室正统而死!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刘柱赫然大惊:“你说的什么东西!什么先帝太子!”
孟隽猛的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你不知道吗刘太傅,先帝逃往江南之时是带着太子一起的!当年先帝克死江南,太子苟活于野,他才是这皇位上名正言顺的继位者!赵英才是窃国逆贼!”
孟隽字字掷地有声,在空旷的正极殿中传来回响,殿上数十官员皆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先帝死于江南,太子也死于江南!”刘柱道:“你莫要在此胡说八道,为你篡位夺权找什么借口了!”
“没错!”旁人附和道:“说起来,当年先帝和太子还是被你们孟家逼上绝路的!”
“真是可笑,杀人凶手竟还能让死者复活?”
“更可笑的是,还身份一换,由凶手变成了勤王之臣!可笑,真可笑!”
“你们才可笑!”孟隽拍案怒吼:“你们互相看看,最可笑的是你们!当年我父辅佐赵英入京,是你们,要与京城共存亡,是你们,誓死不愿效忠新帝!可转眼间,你们又跪在赵英面前山呼万岁!转眼间,你们便把先帝和太子忘了个一干二净!”
此话一落,满殿臣工哑口无言。
孟隽又道:“当年,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先帝死在江南时你们为了讨好赵英,众口一词,说先帝是病逝,是也不是!”
几位老者面露痛苦之色,二十年前他们正值壮年,亲身经历过这样一场宫变,可他们又能做什么呢?在这大势所趋之下,他们能做的就是保全自己。
“如今,我孟家带着先帝太子回来了,你们反过来要指责我的不是?怎么?你们做他赵英的走狗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旧主?你们说我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没脸见祖宗,我倒要问问你们,你们有脸见先帝吗!”
“你,你不要胡搅蛮缠!”刘柱急道:“你有不臣之心本就天地不容!”
“那是因为天地先容不下赵英!”孟隽干脆大步从御阶上走了下来,他大声说道:“赵英根本不配为帝,当年是我孟家,是我爹看走了眼!他原以为赵英会是个好皇帝,有治国平天下之大才!可事实上呢,你们也都看到了,他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自私自利,只想纵情享乐,天下不安,他不想着如何安天下,只一味的要我孟家将不安之人斩尽杀绝!他何其暴虐!”
他向刘柱走来,甲胄和战靴在金砖地上发出沉重的碰撞声:“你们效忠的,就是这样一个昏君?”
刘柱等人被他这一身的血腥杀伐气逼的瑟瑟发抖,踉跄的向后退去。
孟隽叹道:“再者说来,谁说这天下就一定要姓赵?赵氏皇族是如何得了天下你们忘了不成?他们也不过是草莽出身,甚至连个士族都算不上,比不上在此的诸位,甚至连我孟家都比不上,难道不是吗?我孟隽虽无别的功德,但这几年在君北平东北鞑子之乱也可谓是保护了一方平安,单凭这一点,我就有权坐那个位置!”
“你你你你!”结巴老者指着他双手不住颤抖。
孟隽无奈看了他一眼:“徐大人,我知道您要说什么,您放心,赵英没死,他在后头被我好吃好喝的供着呢!”
听闻此言,刘大人和诸位臣工都松了口气。
他们真怕孟隽将皇帝杀了,且不论皇帝是昏是明,若真杀了,天下岂不大乱!
“我可真没想过篡位夺权,我只想着要拨乱反正,赵英白白坐了二十年的天下,够本了,今日,我便要让他将天下名正言顺的还回去!”
“你要做什么!”刘柱不由惊慌起来:“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当然是请先帝太子登基!”
言罢,他拍拍手,看向大殿门口。
众人也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刺目的日光下,一行人正背着阳光走向正极殿。
刘柱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又看才看清,当先之人正穿着一身姜黄的织锦华服,胸前所绣正是储君该配的蟠龙图案。
他的耳朵里先是‘嗡’的一声,随即不可置信的看向孟隽。
孟隽冷哼道:“怎么?不敢认了?”
殿内安静的可怕,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当先走过来的人身上,甚至还不自觉的给他让出一条道路,让他走到孟隽身边。
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浓眉大眼相貌堂堂,可能因为常年风吹日晒的缘故,他肤色略黑,还有些粗糙,此刻被几位将领簇拥着站在孟隽身边显得有些不安和紧张。
孟隽笑道:“怎么?还不跪下拜见太子殿下?”
那些个臣子们皆面面相觑,不知是谁道一声‘荒唐!’人群中便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确实荒唐!”
“你说是太子就是太子?有证据吗?”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就是想找个傀儡加以利用!”
“杀先帝和太子的是你们孟家,如今找回太子的还是你们孟家,你们孟家怎么这么能耐呢?有这么大能耐咋不自己当皇帝呢!”
众人齐齐看向说话之人,那人连忙捂上嘴巴:“诸位,对不住,失言了。”
孟隽却也不恼,只对旁边的青年男子说道:“太子殿下,他们不信啊,您看……”
“他们不是不信,是不敢信,”那青年道:“当年,我和父皇被逼着逃离京城,忠臣良将一路随行,尽数枉死,至于他们……”
他们是抛弃先帝的那一拨人,所以才活到了现在。
此刻,那青年男子眼中尽是怨恨和悲苦,甚至还忍不住想要落泪,不论是真是假,起码他说的话让众人很是惭愧。
刘柱亦是沉默不语,他又忆起二十年前,孟朝暮的兵马在京城外得意叫嚣,一如现在的孟隽。
深夜,他跟随先父登上城墙,一眼望去,城外连营一片,篝火点点,似乎绵延至天际。
他的父亲问他:“若城破,我刘家该如何自处?”
他道:“当然是与逆贼拼死一搏!”
他还记得当日父亲深陷的眼窝之内满是失望之色:“这一点,你倒不如昶儿看的透彻,你拼死一搏落下一个忠臣殉主的好声名,在你身后呢?刘家千百族人岂不无辜?你我为臣,效忠的是皇权,而非皇权在握的人。”
那夜,父亲目光矍铄,言辞恳切,似乎已经预见了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