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怎样做自己才能高兴?
刘昶说的没错,从始至终,他都在自欺欺人。
“做好你该做的事。”
他的声音被老君河的波浪拍散,轻的让人抓不住。
而他的神情更是难得一见的脆弱,像水中的月,看似沉静无恙,却又能轻而易举的被搅乱,被破坏。
“我……昨日听了许多关于你和你妻子的故事,”二人离的很近,沈盟主几乎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她看着他喃喃说道:“我只想说……上天,不该如此残忍……”
“可就是如此残忍。”
像是打开了某扇情绪宣泄的大门,孟棠疏冷的眉目瞬间变的有些犀利起来:“连你一个局外人都觉得残忍,他们恨我也是应当,毕竟,我也恨我自己!”
“我这个人不太会安慰别人,但我又十分自私,若我是你的妻,我倒宁愿死后,你能记我一辈子。说什么忘了我,重新开始,估计也只是一时大度随口说说,毕竟,如果你……我是说,我的夫君,如果真把我忘了,我一定很难过……”
她一口气说完,也看着男人的表情越来越沉重,一时有些拿捏不住自己是不是说的太过分。
可就在这时,男人又嗤笑出声。
“自私?一个如此自私之人,竟会为了《先帝遗册》,为了所谓的武林秩序,为了向你哥哥交代,就不畏艰险跋山涉水走遍大半个天下?”
沈玉凝心头一凛,她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个男人最脆弱不设防的时候,在她挖空心思想要给予安慰的时候,他还能分心去琢磨她的事?
一脸郁卒的看着他,索性拉着被子兜头盖下,闷声说道:“孟宗主,如果你还想在思念亡妻的时候看到本盟主这张脸,我劝你善良一点。”
“盟主未免自视甚高,对我来说,你从来都是可有可无。”
太伤人了!
沈玉凝气的被窝里抓心挠肝,但又不知该如何回怼,作为盟主,她是假冒的,作为徐娇娇,她只是个替身,可不就是可有可无吗?
等她掀起被子的一角见他已经离开,又不由叹了口气。
这个人,像只刺猬,竖起的利刺底下藏着最柔软的肚腹,除了不经意间的暴露,平时你能看到他一丁点的脆弱就算他输!
夜半,船工起锚,沈玉凝枕着老君河的波浪声再次进入梦乡。
第二日一早……
“呕~~”
沈盟主刚扶着船舷吐了个稀里哗啦,一个浪打过来,她脚下一个不稳,连退两步和石容跌在一处。
二人倒在甲板上,刚彼此对视一眼,又都捂着嘴跑到船舷处开始对河狂吐!
“我,我不行了……”她又呕了两口,苍白的脸上半点血色也无,而她拼了命吐出来的也只剩苦水。
“白,白禹——!”
“来了来了!属下来了!”白禹带着小包子从船舱里跑出来,手上端着个小碗:“盟主,属下给您要到了最有用的晕船偏方!”
“我,我不是晕船,”沈玉凝还在坚持自己身为盟主最后的脸面:“就是,就是这里的风浪太——呕!”
“对对对,不是治晕船的,是专治此处风浪大!”
沈玉凝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表达了来自盟主的认可,并觉得将二人的合作期限私下延长。
此刻的她像个醉酒的人,一双脚早就绵软无力,肚腹之内更是翻江倒海,她不像是站在船上,而是被绳索吊在空中不停的转圈圈。
“快,偏方给我!”
“好好好,偏方!”白禹从碗里拿出一块橘子皮:“吟风说了,他们衔月宗弟子乘船先备几个橘子带在身上,不舒服的时候捏点皮闻闻保准就神清气爽!”
沈玉凝迫不及待的将橘子皮的汁液捏出来贴在鼻孔处,橘子的清新确实让她很是舒畅,但……
“呕~不行不行。”
小包子又催促道:“下一个下一个!”
白禹又连忙拿出两颗酸梅,并几片生姜。
小包子道:“颂月说,吃酸梅也管用!生姜贴在肚脐上也很有用!”
沈盟主一顿操作猛如虎,结果,还是晕!
“醋!”小包子嚷嚷:“白禹!还有醋,秦姑姑说将醋含在嘴里也有用!”
“对对对!”白禹飞快跑回后厨端了碗醋出来。
沈玉凝刚喝了一口,这味道险些把她送走,她苍白的小脸瞬间变的青红一片。
眼看她要吐,白禹和小包子吓的急急摆手:“不能吐,不能吐!”
“盟主,千万忍住!这总比你吐干了苦水什么都吃不下要好吧!”
“唔唔唔!”
我忍不住了,还是让我吐吧!
“呕~!”
将这口醋喷进河中,她亦被酸的五官都在扭曲。
眼下也顾不得其他了,直接塞了把酸梅进嘴。
于是,更酸了,不过说真的,想吐的感觉也没刚才那么强烈了。
“呕~”
白禹大惊:“盟主还想吐?”
“不,不是我。”
众人回头,石容趴在另一边的船舷上吐的上气不接下气,好好一个铁塔大汉硬生生蜷缩成了小虾米,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再吐下去会把心肝脾肺也都送给老君河。
“给,给他,给他!”沈玉凝催促白禹把偏方交给石容,尤其强调了一下酸醋的功效,并热心叮嘱多灌几口。
船舱内,靠坐在窗前的男子穿着件宽松长衣,略有些慵懒的看着他们在甲板上折腾,不由勾唇而笑。
吟风颂月彼此对视一眼,十分满意。
吟风道:“是她自己上赶着要跟上来,若是后悔了,下个码头下船也不是不行。”
颂月略有些担忧:“看样子……也撑不到下个码头了吧……”
吟风却道:“那也是他们自己活该,北方这个季节风大浪高,一路上都不会安稳,若不下船,就一直吐到王府去吧,就是不知还有没有命进王府。”
孟棠蹙眉看他,吟风自知失言,连忙垂首闭嘴。
男人反问他道:“昨夜你二人去哪了?”
“属下……属下没有守在少主门前,是属下该死!”
颂月又小心解释道:“那是因为我们看到宗主您进了少主的房内……”
“你们为何不拦我?”
“……”
“属下不敢……”
莫说宗主想去哪不是他们该置喙的,可就算拦了,真的不会被怕飞吗?
“那我要你们何用?去了一趟江南,尽学些江南武林的慵惰之气!”
颂月还要分辨两句,却被哥哥暗中拦下。
他算是看明白了,宗主就是想找他们的茬,所有的有道理都可以变的没道理。
二人被从船舱赶了出来,看到少主一个小小的身躯正费力背拖那个双腿发软的沈盟主往船舱走来,二人吓了一跳。
“少主!”颂月快步上前要推开沈玉凝,小包子却紧紧抱住她的胳膊,小脸憋的通红:“不碍事,我力气大!我可以!”
“可少主力气再大也背不动她这么一个……”
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沈盟主,虽说还算纤瘦,但在女子当中也绝对算不上娇小,可怜少主被压的都快喘不过气了好吗!
“背得动!背得动!”小包子一边气喘吁吁的拖着沈玉凝入船舱一边说道:“你们去看看容容,白禹弄不动他!”
石容喝了一碗醋又全都吐了出来,此刻正在奄奄一息,白眼翻的像脱水的鱼。
兄弟二人哪有心思去管石容,一门心思都在小包子身上,结果那沈盟主却拼着一口气道:“放,放心,你们少主,力气大!”
言罢,十分欣慰的拍拍小包子。
后者被夸,双目放光,小短腿迈的更给力了!
好不容易把沈玉凝带进舱内,扶她坐下,又吩咐底下人给她到了茶水漱口。
小包子双手托腮,忧心忡忡的看着她:“你会死吗?”
“那倒不至于……呕!”
她又狠狠拍了拍心口,强行压下肚腹中的不适。
小包子又道:“你为什么会晕船啊?”
“我也不知……”
一个大浪打来,吟风颂月站的稳稳当当,小包子虽然是蹲着的,但也下盘扎实,就连那位坐在窗边看好戏的孟宗主也好似在荡秋千一般,唯独她,要不是紧紧抓着一条绳索,她能从船舱东头送到西头去!
“可能我武功太低……”
小包子又道:“可容容武功高啊!虽然他内力没有白禹高。”
窗边的孟宗主看向儿子:“白禹的内力在石容之上?”
“爹爹放心,白禹就算再高,也不如爹爹高!”
然而沈玉凝却知道他应该和自己想到一处了,那就是,为何白禹内力在石容之上,但看上去白禹的武功却远不如石容。
不过世间武功内力路数众多,百家之长各有不同,石容师出金刀门,白禹则是自幼跟着她爹一块习武,二人……
“怎么可能……”孟棠一句话直接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不解的看向这位孟宗主,后者亦回看向她,似乎想让她解答自己的疑问。
但沈玉凝却十分诚恳道:“要不,等我哥出关,介绍你们认识,你去问问他?”
“多谢。”
“客气……”
真不用客气,毕竟和死人见面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偌大一个船舱里,过于安静的氛围让她有些坐立不安,不过好在又一个大浪打来,直接打破了这里的沉默。
“啊啊啊啊!”沈盟主尖叫着,径直被甩向孟棠的方向!
猝不及防的,二人直接撞了个满怀。
小包子惊讶的睁大眼睛,但紧接着被颂月捂了个漆黑一片!
沈盟主得了个肉垫依旧疼的皱鼻子皱眼,而孟宗主才是接了个无妄之灾!
他胸口被撞的同时后背也重重磕在窗框上,那种感觉,像是一把烧红的刀直接从他背后捅了个对穿,五脏六腑七经八脉尽数被灼烧烫熟,额上的汗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