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什么?”孟棠看着眼前这位昔日的大舅哥,这五年,两人变化都不大,却又渐行渐远,已不是从前熟悉之人。
“我就是想问问你,还有没有可能重回京中。”刘昶说的很是诚恳:“哪怕是为了辰安。”
后者觉得好笑:“和你一样,效忠这昏聩之主?我孟棠行事,皆随本心,却不似你,明明知道民心背离,却还是要为了所谓的忠义做那等奸佞臣子。”
“我能选吗?”刘昶微带薄怒,压制了情绪道:“我的一切,都是刘家给的,而刘家能有今日,亦拜赵氏天子所赐!我能如何?我除了扶大厦之将倾!拱卫帝星不落还有别的选择吗?你爹当年起了逆反之心害死多少人?你家九族加起来甚至不如我刘家旁支人数之多!若我像你一样,被牵连的人能填满整个京郊乱葬岗!”
“刘家食古不化,你却是冥顽不灵。”
他说完便与吟风登上马车离开,刘昶站在原处微微喘息,又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掩在袖中,还在微微颤抖。
“大公子……”管家低声道:“人已经走了,可要报官?”
“不……”他蹙眉道:“报官也抓不住他,反而还会遭他记恨……”
刘昶又想了想道:“你多找些人去陵寝守着,就算武功低些也无碍,人一定要多……若他真要打开陵寝,一定要将人拖住了,再来报我!”
“是!”
管家匆匆去办,刘昶却看着那远去的马车,心中十分不安。
他方才本想再趁机询问他能否带孩子来见祖母一面,又怕将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点燃,只得放弃。
他如今只盼着此人赶紧离开京城,莫要再生事端才好。
管家带人赶到刘家陵寝的时候就看到孟棠已经在里面了,他惊了一跳却不敢打草惊蛇,欲要派人去通报大公子,吟风却毫不客气的将他们拦下。
“安静,”白衣少年面无表情的看着这群人:“不想死,就安静。”
管家等人不敢吱声,瑟瑟发抖的站在原地,隔着松木看向站在一坐坟冢前的男子。
男子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眼前坟冢与寻常所见的不同,高大如室,以砖石修砌,在祭台之后还能看到一块巨大的封门石。
这是刘老太太给自己修筑的坟冢,要远高于一旁刘家老太爷刘三责的坟。
京中传说,老太太为了防止死后尸身腐烂,多年前曾花高价自北海寻到一块千年寒冰制了冰棺,藏在冰窖之中。
孙女死后,老太太将其从孟家接回,以冰棺葬在自己的陵寝。为防止寒冰融化,坟冢之内浇筑铅水,又以巨石封门,可保千年无恙。
这是孟棠第一次来这坟前,当年没离京城之前,他不信娇娇已死,不肯来此。
今日来到这里,他却想要一个答案,虽然所有人都说他是疯子,但他还是想亲眼确认,这里埋的到底是不是他的妻子。
可刘昶的话又历历在耳,若娇娇没死,刘老太太何必动用这座坟墓?直接埋葬,让他找不到尸身岂不更好。
如果里面真是娇娇,坚冰融化,他难道要再经历一遍娇娇离去的痛苦?
他在原地站了良久,站的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直到吟风叫他,他才恍恍回过神来。
“何事?”
“那位沈盟主,去了刘家。”
后者微微抬眼,蹙紧眉头:“哪个刘家?”
“夫人……”
孟棠这才惊觉,一口气险些没吊上来。
吟风连忙说道:“探子报说,只是围着刘家转了转,并未进去,也没见什么人,属下猜测,她可能是追着您来的……或者,是想知道夫人的事?”
“她人呢?”
“又回去了。”
“我们也回去。”
“是!”
孟棠急匆匆离开刘家的陵寝,这让管家终于松了口气,赶紧差人去报大公子。
沈玉凝去刘家并非是追着孟棠去的,她不知道这位孟宗主会去刘家,当然,她也不是为了刘家那位夫人去的。
她过去,完全是因为千言客曾说他哥去过京城,而将军拳的传人吴青玄更说自己曾看到她哥从刘家出来。
她怎么也想不通她哥和刘家能有什么关系,总不至于也是因为他哥长得像人家姑娘,被认错了吧?
“吴青玄说,他在京城见到我哥已经五六年了,小包子的娘是五年前死的……”沈玉凝坐在茶馆里瞎琢磨,越琢磨越觉得有点不对劲:“白禹,你说他们之间就没什么联系吗?”
白禹也十分严肃,焦虑的嗑着瓜子道:“有……”
“大胆的说!也许最不可能的答案就是真相!”
白禹正色道:“是沈大哥,杀了小包子的娘!”
“……”
沈玉凝眨眨眼:“太大胆了,换一个。”
“嗯……沈大哥是刘家的私生子!”
“这个也挺大胆的,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会不会是刘娇娇?我五年前不是在墨阁病过一场吗?”
白禹惊了一跳:“盟主的意思是,您五年前遭遇不测,死了,然后又被沈大哥和墨神医救活了,从今往后就以沈玉凝的身份生活在武林盟了?刘家也不找,孟家也不找,最重要的是,老盟主还认了你这个便宜女儿,和沈大哥一起对你百般疼爱?”
沈玉凝咂咂嘴,哭笑不得:“这也太离谱了吧?我虽然失去了记忆,但爹爹和大哥我却是记得的……”
“确实离谱……”白禹道:“会不会是刘娇娇死后,沈大哥把她的尸体偷走,恰逢此时,大小姐在墨阁病情加重,五脏六腑全部衰竭无法负荷,沈大哥便以江湖失传的移魂大法将大小姐的魂魄移进了刘娇娇的体内!您这不就来了吗!”
沈玉凝恍然大悟:“靠谱!”
“是吧!”
二人突然有种窥探到真相的隐秘快感,激动的嗑着瓜子,为这不为人知的秘密兴奋着。
但石容却在一旁泼了一瓢凉水:“移魂大法是千言客编出来的,江湖上没有这门武功。”
沈玉凝没好气道:“话本子来源江湖,又高于江湖,你看我和孟棠的那些故事不就是这么出来的吗?能说人家全是编的?当然不是!江湖上说不定真有移魂大法,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茶馆的凉棚底下,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话说那武林盟主沈玉龙,人称玉面小白龙,长得唇红齿白惊才绝艳,最爱做那恃靓行凶之事!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君北孟郎身高八尺,皎如玉树,竟比他还要俊上七分,二人初见之时,他便妒火熊熊,恨不得将这人大卸八块,可谁又知道他们日后竟缠绵悱恻,难以言说,要问——”
“胡说!胡说八道!编故事也不编个像样点的!”沈玉凝一脚踩在桌子上抗议:“姑奶奶走江湖这么多年,就没听过这么离谱的故事!”
那说书先生连忙作揖拱手道:“得罪,得罪,女侠莫怪,在下说书解闷,无据可考,就图个乐,您莫要见怪啊!”
沈玉凝道:“无据可考你还说什么,说点有据可考的,哪怕是京城里的新鲜事儿也行啊!”
“没错,说点靠谱的东西!”旁人跟着附和道:“别尽说些听不懂的!”
“可不是,近来也不知怎么回事,京城各大酒楼茶寮都在说什么武林盟和衔月宗主,谁认识他们啊!江湖上真有这号人吗!”
“噗——!”沈玉凝直接喷茶:“没有没有!我是江湖人,信我!”
“没有还说什么啊,那些个小姑娘喜欢听,咱们不爱听,说点别的吧!”
“说,说,说点啥呢。”说书先生急的脑门冒汗,忽又一拍惊堂木道:“上个月芙蓉湖捞出尸体的事儿你们都知道了吧?”
“这个好!”沈玉凝道:“我不知道!讲讲!”
“讲讲!讲讲!”
码头附近的茶馆多是外地跑商伙计,对京城的新鲜事多少有些好奇。
说说先生见终于逮着个他们喜欢听的话题,便来了精神:“话说,上个月啊,这芙蓉河里那是臭气熏天!你们猜怎么着?”
“有尸体啊!”白禹高声道:“您方才不是说了吗!”
“对,还不是一两具!一二十具之多!”
“好家伙!”听客们都啧啧咂舌。
还有人问:“你们的这的茶不会是芙蓉河水烹的吧?”
拨算盘的掌柜连忙笑答:“那不能够!不能够啊!”
只听说书先生又道:“要问这漂来的尸体是谁?那可就不好说了,多是些外地逃往至京的流民!京城统共就这大点地方,要是四面八方的流民都奔着京城来,那官老爷们可就不高兴了啊!所以进京的关卡查的那叫一个严实!于是,就有人想从芙蓉河偷渡进京!”
“本以为尸体打捞上岸,那河就该不臭了吧?您猜怎么着,还是臭气熏天,说来也巧,那几日正是宫里做寿,京城四门紧闭,芙蓉河的水闸也连日未开。有人说啊,是天儿太热,河里头的淤泥臭了!结果等芙蓉河的水闸移开,好家伙!”
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那水闸的格档里,密密匝匝,层层叠叠,皆塞着些或被河水泡涨,或被鱼虾啃食,或是开膛破肚的尸体!骨断连皮,肠穿肚空,还有些眼珠子里咕嘟咕嘟往外淌水,足有几百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