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七转身看着那人的背影,一身粗布衣裳,后背贴满了补丁,裤子短了些,鞋也烂得不成样,跑起来险些掉了。
“二位大人,屋里坐吧。”
听到周护的声音,顾七回过头,薛沛林已经朝着米缸走了过去。
薛沛林朝米缸一望,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顾七不明所以,凑到跟前看了一眼,缸中仅剩两捧糙米,与其说是米,不如说米糠来得更贴切,几乎看不到几粒米,全都是皮。
周护局促地搓了搓手:“下官也是实在没办法,朝廷发的精米,实在难解这百姓之困。不如将精米多换些糙米和米糠,百姓只要能填饱肚子,吃什么都是一样的。”
旁边的杨义轻点了点头:“这就很好了,最黑暗的时候,易子而食,想想都是噩梦。”
一阵沉默过后,薛沛林仰起头,眼泪顺着脸上的沟壑流淌到嘴边。
“待陛下圣旨下来,一切都会好转的。”顾七掏出汗帕递给薛沛林,轻声安慰。
杨盛笑嘻嘻凑过来道:“裴大人,陛下是不是要放粮了?”
杨义在旁边瞪了弟弟一眼,抬头看向顾七,眼中充满期盼。
顾七咧开嘴笑了笑:“也许吧。”
身后的几个壮汉听到回答,纷纷议论起来,引发一阵骚乱。
周护低头擦了擦眼角,抬起头来,露出欣慰的笑容。
在周护的府邸停留片刻,回到刺史府时已接近黄昏。
冯睿还没回来。
府上的丫鬟备好晚膳,依照顾七的吩咐,端到了厢房。
屋内只有顾七和薛沛林,几个色香味俱全的热菜,在顾七看来像是莫大的讽刺。
薛沛林夹起眼前的虾:“真真是应了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顾七给他倒了温酒:“眼下还不是哀叹的时候。薛大人,之后的几天,我会想办法去城外接应赵兄弟,您需要帮我打个掩护,咱们一起出去勘察,还要一起回来才是。”
薛沛林收起悲戚模样,正色道:“好。这几天老夫便在郢山山涧处等你,不论多晚。一起出去,一起回来。”
是夜,薛沛林早早回去休息。
顾七坐在桌前看书。
听到一阵叩门声:“裴大人,晏大夫求见。”
顾七未动,只是喊了一声:“进来吧。”
小厮从外面将门推开,晏楚荣拎着药箱走了进来。
“你先退下吧。”顾七冲门口的小厮说应了一声,他点头退去。
晏楚荣将门关上,又站在门口愣了一会,方走过来。
“可是有消息了?”顾七倒了盏热茶,递给晏楚荣。
晏楚荣并未喝茶,径直坐了下来:“明日中午,城外八十里,设伏。”
翌日
顾七早早起来,穿好贴身的衣裳,将匕首别在腰间,外面套了件松垮的外衫。
与薛沛林坐在一起简单吃了些东西。
很奇怪,昨晚到现在,没有看到冯睿的身影。
罢了,眼下冯睿不是重点。
顾七瞥眼悄看向薛沛林,他正埋头喝粥。
不一会儿,他直起身来,擦了擦嘴:“裴大人,老夫吃好了。”
顾七也拿起桌上的帕子擦嘴道:“那咱们便出发吧。”
坐上马车,出了刺史府。
顾七抬起手,撩开帘子一角向外看去,巷子空空,并未有人跟随。
“薛大人。”
薛沛林冲外喊了一声道:“前面拐角处停下。”
马车拐进另一条道,停在了拐角处。
顾七起身下了车,听到薛沛林在车内说了句:“走吧。”
马车吱呀呀继续前行。
顾七将外衫脱下,简单系在腰上。
跃上房顶,待过了刺史府方跳下来,快步走向城门处。
晏楚荣牵马立于城门口,见顾七来,把马缰递了过来:“其实你大可不必前去。”
顾七抬手抚了抚马背,看着城外:“有些心慌。你放心,我不会贸然出手。”
晏楚荣不再说话,顾七翻身上马,直奔城外。
将马拴在竹林深处,又往前步行了三四里地。
这里虽没有高大灌木,却有不少荒废的房屋,立在稀稀拉拉的竹林里。
听到一声鸟叫,这是韩子征的哨声。
向左望去,微微眯眼,韩子征站在矮土房前面,穿着一身黑,朝顾七挥了挥手。
顾七会意,跑到韩子征对面,在路的另一边埋伏着。
等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有人来。
忽然,心慌得厉害。
顾七做了几个深呼吸,缓了缓紧张的心情。
听到远处的马蹄声,顾七警觉起来,看向对面的韩子征。
韩子征抬手用黑布蒙住下半张脸,半蹲躲在矮土墙后,只露出一双眼。
马蹄声越来越近,顾七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手心开始冒汗。
直到!他出现在眼前!
这不是戎狄!是——元哲!
顾七惊讶得张大了嘴,随后一支飞箭冲了出来。
元哲躲闪不及,直接被飞箭刺伤大臂,摔下马来。
此时韩子征已提剑腾空而起,直接朝着元哲的头劈了下去!
元哲迅速滚到一边,起身抽出佩剑:“你是何人?”
韩子征站在原地,淡淡说了句:“取你性命之人。”
“那你可知我是何人?”
韩子征盯着元哲,冷声道:“不论何人。”
随后韩子征再次发起进攻,元哲只得强忍疼痛奋力抵挡。
元哲受了伤,却也并未让韩子征占据上风。
在打斗中,元哲似乎有意躲闪,想摸透韩子征的武功路数。
几个回合下去,正面交锋少之又少,韩子征始终追着元哲打,元哲却并未损伤什么,韩子征的耐心快被耗光了。
二人之前交过手,若元哲认出韩子征,后果不堪设想!
顾七咽了咽口水,趁两个人激战之时,钻进竹林往回跑。
跑到拴马的地方,将腰间系着的外衫穿在身上,骑马朝元哲奔去!
回到他们打斗的地方,顾七扬起马鞭,大声喊道:“你是何人?”
两个人纷纷看向顾七,韩子征没想到顾七会冲出来,有些失神。
元哲趁此机会,上前直接给了韩子征一掌,韩子征受力向后退了一丈之远。
顾七下了马,抽出匕首藏入袖中,朝着元哲跑过去:“殿下别怕!臣来护驾了!”
元哲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来刺杀他的!
果不其然,元哲朝顾七跑了过来,口中却喊着:“快走!”
同时,元哲从怀中掏出个东西朝着顾七奋力一扔。
没接住,那布包啪地掉在了地上。
布里包裹着的,是一本厚厚的册子,这册子,怎么如此眼熟。
这,这不是裴启桓的治水论么!
就在愣神之时,元哲已奔了过来,弯腰去捡。
而韩子征的剑,已经朝着他刺来。
说时迟,那时快,顾七来不及多想,似是下意识般,用力拽起元哲,转身挡在他面前!
肩膀传来刺痛,好在韩子征及时收手,这剑刺得不深。
顾七稍稍喘了口气,忽然觉得痛意加深!
剑拔了出去,身后的脚步声一点点消失,韩子征离开了。
这痛感让自己喘不上气,又恐元哲生疑,只好双眼一闭,倒在他怀中。
“裴启桓?裴启桓!”
元哲唤了两声,见怀中人没了动静,径直将顾七抱上马,直奔城门。
“哲...哲王殿下?”晏楚荣站在城门口,见到元哲,吃了一惊。
守城的兵见到元哲,纷纷跪拜。
头顶上传来元哲的声音:“晏大夫?”
顾七微微睁眼,正遇上晏楚荣关切的眼神。
晏楚荣指着顾七道:“这是怎么了?”
元哲一只手箍住顾七的腰,急道:“先去刺史府!”
到了刺史府,元哲抱着顾七,在晏楚荣的带领下,径直进了厢房。
“殿下,且放他到床榻上,让草民看看。”
元哲将顾七扶到床边坐下:“他后背有伤,恐不宜躺下。”
晏楚荣蹲下搭脉,仰着头冲元哲道:“殿下,裴大人脉搏微弱,眼下又昏厥,恐是因失血过多,需要尽快止血才好。”
明明自己还清醒着,听到晏楚荣这套吓唬人的词儿险些笑出来。
头顶再次传来元哲的声音:“好,本王帮你。”
说罢,一只大手薅住顾七的衣衫便要往下拽。
这怎么行!
顾七埋着头,用下巴死死摁住衣服!
好在晏楚荣手疾眼快,赶忙拽住顾七的衣服:“殿下,不能这么拽,容易碰到伤口。您先去休息吧,草民一个人足矣。”
元哲愣了愣,缓缓松了手:“也好,那本王先去见冯睿,晚些再来。”
小厮领着元哲出了房门,屋内忽然静了许多。
“怎么伤的?”
听到晏楚荣的声音,顾七微微抬头,勉强递过去个微笑:“说来话长,晏大夫,快帮我看看,后背疼得厉害。”
晏楚荣叹了口气,扶顾七趴下,轻扯开衣衫,暴露在外的地方有些凉。
“韩子征干的?”晏楚荣的声音带着愠怒。
顾七忍着肩上的疼痛,咬牙道:“是我不小心。”
晏楚荣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清理创口,涂抹药膏,缠上纱布。
顾七知道,他已经处理好了。
晏楚荣又将衣衫向上扯了扯,盖住了顾七的肩膀。
“休息一会吧。”
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小声合上。
屋内静悄悄的,顾七脑袋昏沉,眼皮开始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