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七八月份,是吃螃蟹的时候,下班后急急忙忙从菜市场拎了几斤回家,洗净蒸上。
小时候,我们村庄旁边有一条小溪,那时还没有经过工业废水的污染,溪水澄澈,有很多小鱼小虾生活在里面,当然也少不了小螃蟹。每到七八月份,小螃蟹就变成了大螃蟹。企盼多时的我们就会提着自家的铁水桶,踢着一双夏日必备的凉拖鞋,踢踢踏踏地跑到小溪边,这时节大家都是短袖短裤,也就不用挽起什么袖子裤腿,以防被他人抢占先机,夺去有利位置。径直冲进溪水里,直到将要抵达自己早早看好、预定的位置,才肯放慢脚步,蹑手蹑脚前行,唯恐惊跑了自己的战利品。所幸小溪水最深的也不过半米多一点,对我们这些10岁多的大孩子自不在话下,况且大家多年征战,早已熟门熟路。
每次你都仗着自己腿长,一骑绝尘,从不知道等等我或是拉着我一起跑,果然是怕我影响了你的速度,耽误你争夺最佳位置。最初几次,我都傻乎乎地紧紧跟着你狂奔,奋力追随你的脚步,唯恐被落下,把自己折腾得气喘吁吁。后来我就学乖了,不再追着你,自己慢慢往溪水里走,看着你潇洒奔跑的背影,看着你们雄赳赳气昂昂地从我身边路过。因为我知道你会在溪水里打下自己的天下来与我分享,静候我的到来。所以,以后的每一次我都是慢慢悠悠地淌进溪水里,走到你的面前,对你说,“我来了”。你也不说什么,只是伸手接过我提的铁桶,和你的并排放到一起,然后催促我赶快开始翻找。只是偶尔也会嘟囔几句,“怎么来得这样慢,别人都找了好几只了”,我也只好朝他耸耸肩,连忙翻找起藏身在石头、草丛的大螃蟹,然后召唤他把找到的大螃蟹弄到铁桶里。由于我拥有爸爸传授的独门绝技,一找一个准,在村里的小孩子中所向披靡,每次我们都会满载而归,两个大铁桶里爬满了张牙舞爪的大螃蟹。
在蒸腾四散的雾气里看着玻璃锅盖下先是从接近锅底的部分开始染上橘红色,然后逐渐蔓延开来,从爪子到躯壳,螃蟹的大钳子上色似乎更慢一些。等到所有的暗青色都转成了刺目的红,我就知道是熟了。捞出螃蟹,堆在盘里,端到桌上,拿出器具,我开始剥螃蟹的壳。
以前,这些精巧的小器具一直都是你在用的,有开壳的,砸钳子的,撬爪子的,剪子、锤子、钩子一大堆。你会用它们将剥螃蟹变成一项艺术创作,剥前什么样,剥后还是什么样。大部分我会乖乖坐在你旁边,欣赏你精湛的技艺,偶尔等不及你的佳作,也会自己拿过一只螃蟹,随便什么工具,弄开蟹壳,先吃点肉再说。等你完成自己的艺术创作,转头让我鉴赏邀功的时候,才会看到我正手拿着几只蟹脚啃得开心。只好无奈得用自己的佳作换走我面前乱七八糟得一堆,然后仔细将残存的肉都挑出来放到我的盘子里,再继续创作下一个作品。我也重新斯文起来,用筷子细细品尝螃蟹特有的鲜美。
我是多么喜爱吃螃蟹呀,在螃蟹刚刚长到能入口的时候,我就催着爸爸去小溪里捉螃蟹,央着妈妈给我做螃蟹吃,或蒸或炒,花样不多,但总能让我欲罢不能。爸爸妈妈也是对我不加劝阻,见我爱吃,就纵着我,要不是吃太多对身体不好,家里恨不得顿顿都是大螃蟹,从螃蟹刚刚能入口吃到入不了口,几乎也是不怎么间断过。后来你也是看我喜欢吃,更是练就了一番剥螃蟹好技巧,慢慢地你大概也是找到了其中的乐趣,将剥螃蟹作为一门艺术来爱好,并且精心为自己打造了一套趁手的器具,专门用来剥螃蟹。对此我当然就开心极了,毕竟以后只要吃就好了。不过有时你过于精益求精,耽误了我享受美味的速度,就会遭到的我的嫌弃。
后来,我自己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些七七八八的小器具,每每都只好胡乱拿一个看似顺手的,就对着螃蟹劈劈砍砍,用尽十八般武艺,结果却总差强人意,不是爪子扣不干净,就是蟹肉和蟹黄乱作一团,让人泄气。不过总归吃进肚子里都是一个样子,大可不必太过苛刻。再后来,吃的多了,也掌握了一些小窍门,只是跟你的精工细作无可比拟,也不像你要启用各式各样的器具,只一把小刀,或劈或砍或撬,大抵能将壳整个剥离罢了,不过这也是一大进步了。我时常觉得你对这些冷冰冰的器具比对我耐心多了,总是在创作完成后就将它们仔细洗尽擦干,用一个个小布袋妥切地、分门别类地装好,整齐地堆放在厨房碗柜特意收拾出来的一个小抽屉,静待下次创作的时机。这些年,虽然大部分我都不怎么动过,但常用的几把小刀都被糟蹋地不像样子,刀锋变得坑坑洼洼,也不似你在时那么锃亮冷硬了,暗淡了很多。也许是因为我常常紧握着它,手指上的纹路磨掉了它的光芒,掌心的温度融化了它的坚硬。
仔细将螃蟹坚硬的壳一点一点地剥下,尽量不破坏蟹肉的完整,并且摆成一个好看的形状。一只接着一只,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螃蟹上蒸腾的热气逐渐消失殆尽,我依旧只是熟练地操作着。终于,满满一盘子通红的大螃蟹变成了整齐排列在洁白盘子上的黄白相间的一块块蟹肉和盘子旁一堆乱七八糟的壳。起身将蟹壳倒在垃圾桶内,将桌子的残渣收拾干净,用抹布擦干桌面,环顾四周,似乎都收拾好了,这才重新回到桌子前坐下,拿起筷子,开始享用这一盘耗时良久的蟹肉。夹起一整块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着,想要找到那一丝熟悉的鲜美,却徒然无功,食不知味地咽下嘴里的蟹肉。“可能是放太久了,冷了就不好吃了”,我心想。我面无表情地继续用筷子将蟹肉送进嘴里,索然无味地嚼几下,便咽了下去。匆匆吃完这盘蟹肉,又将厨房收拾好,轻轻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可以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