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初,漳州府城北门,刘国轩带着几个亲兵,举着火把登上城墙巡查,来回检查了两圈,确定城防无误之后,他才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城楼处的房间休息。
关上了房门之后,刘国轩立即拿出了藏在袖子里的密信,他和冯澄世已经联系了一段时间,正等着郑成功的最新指示,随时准备率手下的兵马割辫反正。
不过,让他有些失望的是,冯澄世在信中指示他继续潜伏,等待西南战事打响,清廷无暇顾及福建的时候再起兵响应,协助郑成功拿下漳州府。
且说,刘国轩出生于福建汀州府长汀县,从小就在山区的艰苦环境中磨炼,早就养成了果敢坚定,勇勐好斗的性格,可谓“智勇双全”。
顺治三年,清军大举攻入福建,刘国轩为谋生路,投入清军,成为了一名吃饷为生的绿营兵,在漳州开始了他的行伍生涯。
那一年,刘国轩还不满十七岁,也没人教他什么家国大义,更没人告诉他满清的野蛮统治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想吃饱饭,活下去。
刚刚到漳州的时候,刘国轩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门卒,但他有勇有谋,很快就在众多士卒中脱颖而出,升任为了漳州城的守备千总,把守漳州府城北门。
在为清廷效力的这几年时间里,刘国轩还曾经受到了原郑成功麾下将领,当时作为他顶头上司的清军总兵施琅的赏识,但毕竟职卑人微,又没有后台,尽管他在军事上有所表现,也始终只是一个不入流的下级将领,声名并不显着。
而随着刘国轩的见识愈发丰富,在清军中又不受重用。郑成功在金厦建立抗清基地之后,屡屡击败清军,声势日大。刘国轩逐渐产生了投奔郑成功,建功立业的想法。
看完了冯澄世送来的密信,刘国轩眉头紧皱,微微叹了口气,看起来十分失望,时间拖得越久,他和郑成功,孙可望等人联络的事情就越有可能败露,这对他来说十分不利。
想到这里,刘国轩随即磨墨,然后拿起桌上的纸笔,便要给冯澄世回信,虽然他感觉到了郑成功并不算十分重视他,但刘国轩却还想再争取争取,他留在漳州,或许到死也都只是一个守备千总罢了。
很快,刘国轩便写完了给冯澄世的密信,他是北门守备,密信很容易就能传出去,这也是他联络冯澄世和陈少川等人的优势。
刚刚放下手中的笔,刘国轩又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会,然后又拿起笔给陈少川写了一封密信。
虽然陈少川奉孙可望的命令,主动联系了刘国轩,但刘国轩觉得福建距离湖南太过遥远,便是孙可望和李定国想要谋夺福建,也是困难重重,更不可能提供什么支援。
因此,若是在漳州府反正,最好的选择还是郑成功。所以他并没有太在意陈少川的主动拉拢。
只是,郑成功的行动太过迟缓,最近似乎还在和清廷议和。虽然李定国远在广东,但刘国轩也必须给自己再留一条后路。他可不想吊死在一棵树上。
而孙可望早就让陈少川派军情司渗透进了福建各地,这样一个智勇双全的人才若是可以拉拢过来,将来必然是他制衡郑成功的又一利器。
写完了给陈少川的密信之后,刘国轩又开始领着亲兵,举着火把巡查城防,并趁机将密信通过吊篮,交给了城外专门负责此事的亲信。
看着密信成功吊了下去,刘国轩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扭头看向了城内举着火把四处巡逻的兵丁,心中不由得又担心了起来。
且说,随着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入驻福建,整个福建的防备力量被大大增强,漳州府城更是增加了三千余绿营兵,还有一百多是尚可喜手下的老兵,刘国轩的压力比原来历史上要大得多。
清廷在福建为尚耿线三人重新划分了驻防区域和相应的职责。
尚可喜大军驻防汀州,漳州,延平,邵武四府,主要职责是防范李定国从广东的进攻。耿继茂大军驻防泉州,兴化,延平三府,与驻防福州,福宁,建宁三府的线国安一样,主要职责是防范郑成功从海上进攻福建。
当然,这三人从广东开始便合作密切,虽然说因为军饷钱粮和兵员的分配问题闹了不小的矛盾,但在对抗李定国和郑成功的时候,倒是团结一心,相互支持。
毕竟,李定国和郑成功的厉害,他们既见过,也听过了。若是还不小心应对,那就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而随着陈泰领着两千满洲兵入驻福州城,开始统筹清廷的福建防线,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三人更是抱成一团,共同应对陈泰,以免成了对方立功的炮灰。
不过,随着顺治皇帝决定拉拢郑成功,多次主动派遣使者和郑成功议和,甚至要将泉州府封给对方安置兵马,引发了耿继茂的强烈不满。但尚可喜和线国安慑于顺治皇帝的威严,也不敢有任何表态,反正占的又不是他们的防区。
随着战争的乌云笼罩西南大地,孙可望在湖南,李定国在广东的军事活动越来越频繁,洪承畴和岳乐也很快达成了一致,决定召集诸将,汇聚南昌城,就巩固西南防线的三省联防进行最后一次商议。
孙可望在西南的严打行动使得不少内部官员投靠了洪承畴和岳乐,这让清军对孙可望的真实实力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并在此基础上重新调整了西南防线。
而且,洪承畴和岳乐从一开始就极其谨慎,这让孙可望根本弄不清楚叛逃的官员到底有哪些,只能大范围调整防御部署。
毕竟很多人在孙可望这边明明已经死了,可是在洪承畴和岳乐这边,又活了过来。
不过,就算孙可望完全弄清楚了叛逃的官员,知道有哪些部队的底细被清廷摸清楚了,有些战略他也是无法改变的,这是大势所趋,也是明清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好在,由于孙可望之前还没有进行军事动员,投降清廷的又都是军中的一些中下层军官和地方知县等文官,孙可望为了应对这一局面所进行的调整并未导致一开始的战略计划流产。
“根据哨马探察到的消息,孙军目前在岳阳,公安,松滋一带活动频繁,很多地方已经看到了大队的民夫正在行动,根据前段时间弃暗投明之明军将领和文官所言,孙军极有可能在明年二三月份天气刚刚转热的时候发起进攻。”
军事会议上,六十一岁的洪承畴语气和缓,顿了顿,又说道:“孙可望进攻的目标应该就是武昌府和荆州府,吴三桂在陕甘牵制住了刘文秀,郧阳和荆州西面应当无恙。老夫已经调集重兵防守这两府的各大城池,湖北的火炮粮草亦十分充足,大军固守个一年半载必不成问题。”
为了最快速度完成武昌,江陵等军事重镇的防御部署,洪承畴默许手下将领大肆强征附近村镇的民夫,还得自带干粮。最终,在日夜赶工,活活累死了近万百姓之后,江陵,武昌,汉阳等城池的防御工事迅速落成。
而江西的岳乐,福建的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等人也如法炮制,袁州府,吉安府,南安府,赣州府,漳州府,泉州府,福州府等地的城防均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得到了加固。
不止是清军,为了筹集更多的粮草应对旷日持久的大战,孙可望为征集民夫所下发的粮饷和当初在云南的时候相比,也已经大幅缩水,仅能够让被征作徭役的民夫勉强饱腹,这还是在得益于严打刚刚结束,各大部分官吏还十分老实,不可轻举妄动的情况下。
不过,在大军军威的胁迫下,民夫们虽然有怨言,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是一面自带干粮,一面乞求战争早点结束,清军赶快被击败,不用再交那么多粮,服那么久的徭役。
“近来明军还在醴陵,浏阳,郴州一带活动频繁,孙可望为了保障长沙后方的安全,在醴陵,茶陵州一带加派了不少的兵力,似乎还调动了郴州方面的兵马前来支援。”岳乐想了想,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是还有其他的想法:
“本王怀疑孙可望已经改变了最初的计划,其在湘东部署了至少四万大军,或许是已经计划改由醴陵,茶陵州一带进攻江西。南雄方面,李定国再挥兵北上,到时南北夹击,整个南赣都将十分危急。
两个月前,孙可望的长子孙征淇已经被派往了广州,李定国又调集了数万兵马部署在惠州,潮州北部,种种举动都说明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意。”
岳乐此话一出,屋内众将随即议论纷纷起来,这是所有人都从未想过的变化,原本大家还觉得江西的防务较轻,要让岳乐派更多北京来的火枪兵支援湖北和福建两地呢!
而岳乐因为醴陵城外那湖涂的一仗——南一魁所部兵马损失惨重,他的政治优势被大大减弱,在军事部署上需要争取洪承畴等汉臣的更大支持。
尚可喜听罢,立马就着急了起来,原本他因为李定国将重兵部署于潮州,有了借口争取更多的军需和兵员,可要若是按岳乐现在的说法,福建不仅不能争取到更多支援,还得主动派兵进入江西协防才对。
“王爷,从醴陵,茶陵州一带攻入江西难如登天,而且便是攻入了,明军的后勤补给也难以为继。以当前江西的兵马,依城固守,适时出击,恐怕那点明军也不足畏惧吧?”
尚可喜还未开口,耿继茂就先坐不住了。岳乐一直支持顺治皇帝招降郑成功,严重损害了他和尚可喜,线国安等人的利益。当初醴陵城一战的消息传到泉州,他更是高兴得大笑了好一会。
“奴才也觉得孙可望不会那么部署,孙李之间素有嫌隙,不可能如此密切配合,李定国恐怕真的是要从赣州,漳州一线攻打江西,福建。”尚可喜见状,赶紧出言相助。
洪承畴一听,便知道了尚可喜,耿继茂这些人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了,他不像这两人手下有私兵,他的权势全部来源于顺治皇帝的支持,而岳乐就是顺治皇帝在西南的代言人。
“老夫倒是觉得王爷所言极是,孙可望从湘东发起突然袭击是极有可能的,这不得不防,驻守江西的一万余汉八旗火枪兵还是不能轻易调动。”
岳乐听到洪承畴出言襄助,随即道:“本王有如此想法,绝非是私心自用,偏偏要占着这一万余火枪兵。诸位要明白,江西乃是西南防线的重中之重,绝容不得任何一点疏忽大意。”
他心里其实也清楚尚耿二人心中的怨气,他做出如此猜测,一方面是真的担心孙可望会如此出其不意,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通过这种方式,加强江西的地位,获取更大的战场支配权。
毫无疑问,清廷所谓的整个西南防线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各自为政,争夺资源的情况。不过在洪承畴,岳乐和陈泰的联合掣肘,清军严苛的军纪要求下,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以及从其他各省调来的绿营兵将领并没有任何决定权,便是不服也只能服从满人的命令。
“不过.....”岳乐环视一圈诸将,看着诸人的反应,又徐徐开口道:
“这一万余火枪兵若是只部署在江西,着实有些浪费了,我大军此番大战以固守城池为主,本王并不需要如此规模之大军。但要如何派遣,还需继续研究。
特别是福建两面临敌,郑成功又首鼠两端,难言真的会弃暗投明,军事压力巨大,确实需要加派兵力。”
这就是岳乐的高深之处了。他先就这军事部署的问题虚空打靶,通过加强江西战略地位的方式增强自己的话语权,同时也让洪承畴,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等人都以为他要独占北京派来的一万余新汉八旗,以此来测试诸将的心思。
而现在,基本上弄清楚诸将的心思之后,他又开始借着手上的军事资源来收买人心,安抚诸将。特别是福建的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三人。
洪承畴一听,当即便明白了岳乐的意思,也马上重申了一遍此次大战的关键:
“大家莫要忘记了,在湖北,江西五营四镇的兵马训练起来之前,在福建两位王爷和线提督的大军训练起来之前,我大军以守城为要,决不能轻易出击和明军野战。
无论孙可望,李定国等人要攻打的是湖北还是江西,亦或是福建。我军只有一个作战原则——不动如山!
只要各处的机动兵马能够及时支援,无论孙李如何进攻,有多少兵马,大军固守城池之策便将立于不败之地。”
屯齐,多尼,陈泰,高第,南一魁,尚可喜,耿继茂,线国安等人看着洪承畴和岳乐一唱一和,便知道接下来的西南大战,必是这两人的主场了!
岳乐虽然因为一场不明不白的失败夜袭在政治上失去了一些优势,但在洪承畴的支持下,仍旧掌控了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