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刚原本是遗婴。
那一天若不是师父蒋太白喝醉了酒,半夜爬山骂菩萨。肖刚恐怕等不到寺庙门开,就被山中的野狼叼走了。
三十多个寒暑亦父亦师的感情。一时间一个跪在地上,一个坐在台下。两个都是一番酸苦,直不起头来。
蒋太白随身带着酒葫芦,听说他好酒成瘾,可以无水无饭但不可无酒。
欧阳德就不喝酒,因为喝酒容易冲动,糊涂,他不喜欢糊涂。凡事还是一笔一笔算清楚的好。
他一步一步走到肖刚面前问道
“三月十五子时三刻,你带了十六个黑衣蒙面人闯入唐家抢夺昭华集是不是?”
他一字一句问得清清楚楚,问得刚正不阿。因为他不回答,欧阳德又要问一遍
“你师父正看着你,我问你是也不是!”
每一问,都是用刀子在扎蒋太白与肖刚的心,肖刚终于扛不住点了点头。
欧阳德又问“因为唐家棠先生不肯交出昭华集,还要把它公之于众,所以你杀了他满门对不对?”
在场众人听得怒火中烧,蒋太白更是一把紧紧抓住了椅子扶手。
肖刚偷偷看了一眼师父,一些闲言碎语居然偷偷钻进了耳朵。
“听说他师父蒋太白就办事糊涂,常常七分醉三分醒。怪不得教出来这样的人来。”
肖刚狠狠瞪了说话的人一眼“不准说我师父!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人是我杀的。唐棠老儿也是我一刀砍死的。”
他瞪的是太极门的门主白鹤道人。在武林中也是出了名的暴脾气。
“小畜生,杀人还有理了!”
他一脚踹在了肖刚的右臂上,把他的右臂给生生踹折了。
看见徒弟被打,蒋太白终于站了起来。陪他站起来的还有诸多武林豪杰,他们以为蒋太白,想护短要动手。
白鹤道人怒问道“蒋太白你想做什么!”
“我想!我想!”他虽醒似醉,看着徒弟,喃喃了半天也不知能说啥。
“我的徒弟用不着你来打!”
他缓缓走向了肖刚。欧阳德给他退开一个身位,想瞧瞧老酒鬼他到底要干什么。
欧阳德与蒋太白是少年游历时的好友,众人皆知。两人武功虽然在伯仲之间,但名声却是天差地别。
“肖刚,为师问问你,你为什么加入天下盟,为什么要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师父……”
肖刚怯怯不敢答,因为这些理由如今自己想来也真是难以启齿。
蒋太白吼道“说!”
此时肖刚方壮着胆子说了出来,他杀人放火,灭人满门,被抓到断然没了活路。如今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大丈夫又何必再扭扭捏捏。
“为了名!为了利!师父可知道昭华集来的典故?那些名字都是当年围攻昭华山的名单,你们又知道光是那一战我赚了多少?八百两!一个魔教的人头就有一百两银子!你又知道我与师父上山打猎砍柴一年才赚多少银子,才五两!”
听完众人都把名册放了下来。在场的都是一派掌门,都知道银两的拮据。他们平时开馆授徒,卖跌打伤药也不过一年几十两,能有百两已经谢天谢地。
如今这个天下盟居然发出这么多银子。怪不得有这么多人替他们出力卖命。
“原来是为了个钱!为了钱你就能杀人害命,为了钱你就能胡作非为。你与山里的豺狼有什么两样!山里的豺狼吃人也是为了养家糊口,你…你比那豺狼也不如!”
蒋太白这一通骂,倒把在座有了一念之差的掌门们给骂脸红了。
欧阳德玩味一般看着众人的表情。他来这一出要骂,要罚的可不止是跪的肖刚。
他要骂的是在座的半个武林。天下盟与三花堂把武林搅得天翻地覆。他们却个个视若无睹。等着别人来收拾烂摊子!
“白鹤道人!肖刚杀人放火你就踹折人家一只手,那你门下的许良和段飞二人杀人是不是也该断两根肋骨!”
白鹤道人怒目而视“他们可不在谱上。”
肖刚冷笑一声“我说了,谱上的只是参加六年前昭华山之战的。他们那时候可还没出道呢?现在他们两个是我手下的喽啰,唐棠的妻儿可是他们料理的。”
“你放屁!”白鹤道人怒不可遏,一甩拂尘,就要结果肖刚的性命。可被蒋太白一把抓住。
欧阳德双手再拍“把他们都带上来吧,让他们的师父好好认认。”
这场英雄会欧阳德是谁的面子都没顾,仍然是那个样子。崆峒掌门一旁冷笑,他可太熟悉这个尴尬的场面了。
被欧阳家抬上来的共有八个人。这还不止,欧阳德还有更绝的。
他的那本昭华集上也写满了名字,只是他的那本在空白处还添了不少新名字。
“既然大家都认为肖刚十恶不赦,那我儿抓住的这八人也该是罪大恶极,他们可都是杀害唐棠一家的凶徒。”
场中八人一上来,可没肖刚那么有骨气。哭哭啼啼,对着自己的师父师公喊着“饶命”“救命。”
八人的师父也再无面目安坐。要是知道如此,他们可不会来这个大会。
里面有欧阳德的老友,也有他不对付的陌路。他们都搞不懂他这次,这么做是要干什么。
连连问道“欧阳,你这是何意?”
欧阳德长袖一摆道“请各位掌门清理门户!”
他的意思非常决绝,这个天下盟盘根错节,里面的人个个都是变节的正派高徒。
如果让人要想清除天下盟,那就至少让这些掌门摆出个势不两立的姿态来。不然仇杀便是无穷无尽。
“爹!爹!救我,救我!”
在跪的居然有人喊起了爹。欧阳德笑眼看去,这不是莲花掌王掌门的爱徒吗?他在喊谁爹?再一看,居然就是正掩面难对的王掌门。
王掌门吼道“小畜生瞎喊什么?”
“爹我可是你的亲儿子。欧阳叔父,我爹可是你的好兄弟啊!”
欧阳转过身去“哈哈”大笑。王掌门见状羞得面红耳赤,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上,只是用了两分力,连皮肉都没损伤。
“小畜生,叫谁爹呢!”
多半是因为听见欧阳德的清理门户吓糊涂了,所以已经口不择言。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王掌门。大家都在等着他来做欧阳德要求的清理门户。
烈日当空,灼灼目光。
这位王掌门望着欧阳德决绝的背影,又望着“弟子”仓皇失措的表情,一时百感交集。
“昭华集,昭华集。”
他喃喃自语拿起了书,一双铁掌将手中的昭华集撕得粉碎,随后随手一扬,木木然走向了“弟子”。
此时大门口传来了,沉沉的叩门声。来人内功已不在欧阳德之下。
“锦衣卫副指挥使徐天川前来,捉拿天下盟乱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