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倒不是气松云,她当然知道松云有多疼她、有多疼儿子,但是她也知道松云有多顾家!他就是这么个人吧,既然对老婆儿子好,就不可能对一大家子不好。每个人都在他心里,他谁都要照顾:亲爸亲妈、亲弟弟妹妹、亲堂叔、婶婶和堂叔家那两个一心只惦记打麻将的女儿。他五岁就负责在家里生火做饭、帮爸妈做家务、干农活、带弟弟妹妹、十六岁就出来跟着堂叔做事,你夸吧,反正你爸妈可以让你把一家店直接送给你弟弟、你堂叔可以让你把一家店送给你堂弟,你怎么夸我弟媳妇,你妈都不至于让我弟媳妇把食品厂送给你妹妹吧?
小花没想到松云说的是把她妈妈的零食拿到店里送给客人吃。
“反正买都买了,还不如给客人吃,让他们感觉我们店跟别的店不一样,还有好吃的送。”
小花看了松云一眼,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无所谓,你想送就送呗。
只是松云开展送零食业务的第二天,小花就去了长沙。她是上了火车才跟松云打的电话:“我就去看看,我老乡说的那个业务究竟行不行。要是能闯出个名堂来,我就留在长沙继续干,要是不行我就回来。”
“这怎么行呢?你不能丢下我和儿子不管的呀!”松云急了。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们不管呢?肯定管!”小花的语气这么坚决,松云当然信。其实他也知道小花这几年过得并不开心,只是为了他一直在忍着。如果去趟长沙能让她心里舒服一些,就当她是去旅游了吧!
“那你要注意安全,一个人在外面不要舍不得花钱,没钱了就跟我说,我给你的卡里再打钱过来。你一定要对自己好一点,不要担心我和儿子,玩得差不多了就早点回来!”松云突然鼻子酸了。这是这么多年来小花头一次一声不吭完全不跟他商量就扔下他一个人去一个地方,她这是对我太失望了吧?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啊,我怎么可能不管家里人呢?
从十六岁跟着堂叔做事起,他就要寄钱回家。说是到堂叔那里打工,其实堂叔自己的收入都不稳定,根本不可能混日子等着到点发工钱,要是不想办法,堂叔那个歇脚店的房租水电费都交不出来,更加不可能有工钱给他。
松云自来帮堂叔的第一天就学会了自己找生意。倒卖火车票、带人进站上火车、帮人带路、帮隔壁左右餐厅拉客收介绍费、观察来歇脚的客人有什么需要再主动提出帮人家跑腿……这都是他琢磨出来的赚钱路子,只不过遇到小花的时候,他全部都不想收钱。当然,给她买卫生巾来自于他积月累养成的观察力,但是这么做,的确是头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他和小花在一起后学了美发的手艺,两个人起早贪黑、勤学苦练,总算有了一点家业,成了他所有亲友中条件最好的,父母开口,自然要照顾弟妹,他们的学费、生活费不说,下学后都是直接到他的店里来做事。和他当年跟着堂叔不同,不管有没有生意,他都要固定给他们开工资的,他们还经常抱怨钱少事多,在父母面前说一些很不好听的话。他知道父母说话既不看场合,又觉得小花的意见根本不重要,总是当着小花的面用命令的口气说:
“你怎么能这么欺负你的弟弟妹妹呢?你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要关照他们的呀!轻省的事交给他们做,重事、麻烦事给别人做呀!”
“你又不是不晓得你弟弟人瘦没得力气,怎么能让他跟着别的打工的一起搬东西呢?把他的身体拖垮了,看病买药还不是要你花钱呐,你就不晓得算这个账?”
妈妈也是阴阳怪气:“小花要你妹妹去学做美容,你妹妹说弯着腰给客人按摩背,一站就是个把小时,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她年纪轻轻就把腰累坏了,以后还要嫁人生儿育女的,身体不好了婆家都找不到!”
松云和小花虽然这些年被生活所逼,见到客人都会说话了许多,但是回到家就是闷葫芦,尤其是当着松云的长辈心里意见再大也几乎从不反驳。
“何必呢?跟他们说了他们也不一定懂,搞不好还弄出矛盾来。”小花是这么想的。
“没办法,人生亲了,都是我的家里人,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也没有便宜别人。他们说得没道理的就不当一回事,有道理的就注意一点改一改呗!”松云是这么想的。
他们的儿子陈李安小时候活泼开朗,越大也越像他们的性格,只在他们俩面前有话说,见到别的人都是行动多于语言。
一家三口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驳或反对过任何不管合理不合理的要求,这样更加让松云一大家子有恃无恐,啥都敢提。在他们开了三家连锁店之后,松云的爸爸大嘴一张,要他们送一家店给他弟弟。这次小花问了一句:
“送?是什么意思?”
松云的妈妈见到小花居然敢这么问,立刻哭天抢地:“哎呦,不得了了呀,你们看看哪里有这么恶的儿媳妇?还敢跟公公犟嘴的呀!”
“你这是在问我们的狠吧?就是说我们不该这么提是不是?”
松云妈妈拍着大腿干嚎:“我们可以到外头去评评理,哪里有这么办事的?哥哥嫂子有三家店,做这么大的生意,给一家店给弟弟,让弟弟有口饭吃,怎么就不行了呢?”
“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两个人的心是石头做的吧?自己当老板不过瘾,都当三个店的老板了,送一家店给弟弟怎么就不行了呢?”
小花默不作声地看着婆婆表演,她知道农村年纪大了的女人就喜欢用这个方式耍赖,一丁点小事声音大、动作表情说出来的话都非常夸张,头、手、胳膊、大腿、脚有节奏无规律地配合着拖长语调的哭喊不停地动,好像在她的身体上方有一只无形的手抽住了她浑身的筋。
难道松云就任由父母这么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