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天气越来越热,边境无战事。
前线军方高层的注意力已转回国内,只因成都朝廷有了新动作,接二连三地派遣谒者持诏赶至汉中,急召大将军姜维回朝觐见。
虽然没有前后十二道金牌召回那么夸张,但这种政治上反常的举动,也让有心人惴惴不安,猜测这是宫中卧病天子时日无多的征兆。
毕竟自宫中遭遇变故,伤病缠身的天子就一直卧床不起,时常陷入昏迷,多方寻医用药却迟迟不见好转,照这个态势下去,撒手人寰是迟早的事情。
古往今来,权力的交替都是极其敏感的事情,尤其是在这种朝中势力重新洗牌、太子刘璿已死的情况下,成都朝廷更是危机四伏。
在可能是皇权更替的当口进京,若能为后面做好铺垫,那姜家自是受益无穷,但要是一着不慎,也可能是满盘皆输。
当然,大将军姜维长于治军用兵,在军中有很高的权威,若这个时候选择拥兵自重,托言汉中军务拒绝返回成都,不陷身危险之中,等待局面明朗再行进京,料想朝中别有用心之人也无可奈何。
这似乎是个人自保、伺机而动的最优选择。
但于大局而言,却有诸多弊病,势必为日后蜀中局势动荡、权力倾轧埋下伏笔。
于公于私,何去何从,实难抉择。
姜维考虑再三之后,决定奉诏紧急返回成都,暂时将前线军权交予职位最高的董、张、廖三将,让他们负责阴平、武都、汉中等地的防务。
在临行前他也特意召见了姜绍,语重心长,夸奖他这次关于战后建设的策论写的不错,殷殷嘱托他军中的一些要事。
战后朝廷虽未议定赏功,但有天子金口玉言封的辅汉将军头衔,姜绍名位虽低于董、张、廖三将,在军中的声望也不容小觑。
有他在,小心与廖化、张翼结好关系,团结梁质、尹广、李简、治归汉等汉、胡将校,就能巩固住姜家在蜀汉大军中的地位,防止政敌董厥在前线发难。
至于天子病情、立储君之事,波诡云谲,姜维不想多提,他只是叮嘱姜绍,耐下性子、扑下身子,把汉中的屯田经营好,日后大有裨益。
姜绍聆听教诲,躬身应诺。
···
夏日迟迟,时间又过了一个月。
五月底,天气愈发炎热,营房外时常传来知了聒噪的鸣叫,搅得姜绍内心也变得烦躁。
解髻披发、只穿条犊鼻裤的他上身脱得赤条条,额头上不断有汗珠冒出来,强健宽阔的后背上也汗涔涔的,浑身汗水汇聚成流直往下淌。
在军营里也找不来冰镇瓜果解暑,他只好令亲兵打来了清凉的井水,用毛巾浸泡后擦拭身体,降温减燥。
虽然,他内心也知道,自己烦躁的,根本就不是夏日暑热和几只知了的事。
根据外部情报来看,跌跌撞撞退回国境的魏军内部也有一堆糟心事需要处理,地方军政人事上少不了一番大换血。
而经过这遭大举用兵,今后几年魏国大军的风向是主伐蜀还是主伐吴虽然还不好说,但至少短期内应该是没人还会想翻山越岭来打汉中了。
。回观汉中的屯田,背后的军方态度异常坚决,对地方势力可谓是冒头就打、绝不手软。
在汉中郡、县严刑酷法办了几家平日为恶不少的豪大家并且檄文昭告全境后,各种声音和小动作有所消停,屯田进展整体上还算顺利。
唯一让人看不透的,就是这成都方面,朝堂上波谲云诡,大事小事不断,让局外人看得也是心惊肉跳。
天子寝疾,权力暂时交付在临朝称制的后宫和外戚手中,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朝堂之上既争当下,也争长远,早已有人围绕储君人选展开了一场激烈争斗。
纵观刘禅膝下诸子之中,守东宫的太子刘璿、奋勇击贼的北地王刘谌皆死于破城当夜的乱兵刀下,西河王刘琮早卒,论资排辈当以安定王刘瑶年级最长,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但新兴王刘恂往日却是最受天子刘禅宠爱的,恩赐远高于诸王,右大将军阎宇近来更是刻意与其交好,联络朋党帮忙造势,使得他在朝中有了不少拥簇。
究其原因,阎宇铆足了劲一门心思要推新兴王刘恂上位,全在于他内心认定,只要刘恂能够顺利继位为天子,拥有从龙之功的自己在朝堂上的权势将急剧扩张,更胜以往大宦官黄皓在时。
而新帝日后为了坐稳皇位和打压张皇后和她背后的外戚势力,势必要事事倚重他。到那时,他阎宇才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这些日子阎宇没少与刘恂私下商议、奔走联络,撺掇朝臣上书形成舆论攻势,反对安定王刘瑶顺理成章变成第一顺位继承人。
他们一致认为,安定王刘瑶自幼体弱多病,从未有一日被当做储君专门培养过,才德方面更是乏善可陈。
当此国家危急局势,储君之位立贤优于立长,新兴王刘恂才华出众,又是天子平日里最宠爱的皇子,他才是这汉家储君的最佳人选。
朝臣之中也有一些秉承礼法长幼有序、为安定王刘瑶出声的,但人数不多,新兴王刘恂、右大将军阎宇一伙多管齐下、火力全开,很快就把他们的声音压了下去。
安定王刘瑶心志不坚,他本人自知扛不下国家这副重担,眼见朝臣之中没有多少人支持拥立他的,而新兴王刘恂一方却攻势猛烈,为了避祸,连忙上表自陈不足、坚决推辞,算是主动退出了储君之争。
而眼瞅着顺利打败了安定王刘瑶,新兴王刘恂一伙心中暗喜,还来不及弹冠相庆,蓄势以待的张皇后和张绍他们就突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断了他们的计划。
为了守住自己一方来之不易的权力,张皇后和外戚也未雨绸缪,早早插手储君之争,只是一直蛰伏不发,在等待安定王刘瑶、新兴王刘恂他们之间分出胜负。
原来他们选定的储君人选是在当夜兵祸中被傅姆藏起、逃过一劫的太子幼子。
此子年幼,易于操纵,加上太子刘璿生母和妃嫔等大人尽数惨死在魏兵的屠刀之下,没有新帝继位后其他外戚争权的隐患,非常适合成为“国之储君”——张皇后和张绍心中的“好皇
。帝”。
只是当下就算皇后临朝称制,要让一幼子胜过年壮力盛的诸王,顺理成章成为国家储君也不容易,所幸张绍与其心腹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他们一方先偃旗息鼓,只在安定王刘瑶身上下一二闲棋迷惑朝中对手,然后让觊觎储君之位又咄咄逼人的新兴王刘恂一方冲锋在前、发动猛攻,为他们清除安定王刘瑶以及其他面上的竞争人选。
最后外戚一方再突然出手,后发制人,集中所有的火力打向新兴王刘恂,誓要把他彻底打垮。
之后短短几日,先后有多位朝臣弹劾新兴王刘恂骄横暴虐、多行不法,内容涉及虐杀下人、淫乱无道、侵占民田等等,其中部分罪名还附有实据。又有民间士民跑来谒阙鸣冤,状告新兴王刘恂纵容家奴虐民为恶的。
一时间诸多罪状把新兴王刘恂打蒙了,他们一方焦头烂额,只顾得私底下四处紧急扑火。
与其同时,朝中有关太子幼子降生当日出现祥云、异香等各种祥瑞、兵祸当夜有神灵庇护的说法开始流传,民间也有类似“公孙当立”的谶语陆续出现,相互印证。
等到朝野之间的声势彻底造起来后,外戚一方也终于向外推出自己心仪的储君人选。
宫中下诏称太子幼子年少失怙、令人怜惜,派人专程将他接入后宫,交由张皇后亲自抚养。
到了这个时候,自然就有诸公卿多朝臣顺势联袂上书,称太子刘璿在世时奉亲虔恭、仁恕待人,其子蒙受遗德,宜子继父位,立为国家储君。
入朝的大将军姜维,赫然名列其首。
新兴王刘恂、右大将军阎宇面对这种局面,自然不肯将储君之位拱手让人,但他们临时发现自己能够做的事情却十分有限。
毕竟阻止太子幼子成为国家储君,最可以大做文章的就是一个“幼”字,但他们最先跳出来阻止安定王刘瑶这第一顺位继承人的时候,就引经据典强烈反对秉承长幼有序的传统礼法。
这个时候无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无形间为太子幼子成为国家储君扫除障碍、铺平道路。
而新兴王刘恂自身的屁股确实不太干净,不管是其本人还是家人平常都多有不法之事。
此刻诸多恶行被抖了出来,朝野哗然,弹劾不断,外戚又紧扣着“德”字穷追猛打,刘恂一方应对起来就十分被动。
此消彼长之下,继承太子“遗德”的幼子一举压过了“有才无德”的新兴王刘恂,成为朝野间呼声最高的储君人选。
最终,在多位朝廷重臣先后上书明确表态之后,寝疾的天子在榻上下诏,册立太子幼子为皇太孙,使得他正式成为名义上的汉家储君。
“呼——”姜绍重重喘气,将变热的毛巾揉成一团砸入盆中,撞得水花四溅。
立储这桩政治上的大事明争暗斗许久,终于尘埃落地,外戚一方无疑是最大的获利者。
而为了推动太子幼子顺理成章被立为储君,入局的大将军姜维可谓是出了一份大力。
可他们在政治上后续得到的回馈,却远不如他们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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