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们就在前面那家客栈用餐吧。”胥午拨转马头向阖毷建言,“虽然时间还早,但错过这家要很远才有另一家馆子,路上恐怕要挨饿。”
“可以呀,就这里吧。”阖毷同意。
胥午是名上了些年纪的武修士,一路上对他照顾有加。
为昭院效劳的武修士笃信天神,全都十分虔诚。他们跟昭院之间虽然存在雇佣关系,但不可否认其中也有部分义务之责的成分。对他们来说,学士便是天神之徒,是信仰之使。所以他们对这些学士都是发自由衷的敬爱。如果需要,即便为其献出生命也不在话下。
此行六名武修士皆为伽罗学士精心挑选,领队胥午更是为人忠厚,武艺不俗。
四十七岁的胥午已经为昭院服务超过二十个年头,历来兢兢业业,从未犯过大错。
离开乌阁,他们先渡过阔水河一路向东,到了临浦再转而向北,至今已走了半个月。按照伽罗学士的安排,要赶在温季结束前进入白界,他们的时间可不宽裕。
好在这个温季似乎特别漫长,还迟迟不见结束的迹象。
但随着深入北地,天气也一天一变,渐渐的,毛衣、披风也都上了身。更兼空气幽凉,还是得吃饱喝足才好赶路。
客栈占地宽广,就在大道边上,阁楼顶上支了根竿子,一面写着“黄门客栈”四个大字的招幡悬挂其上。客栈大门夹在两垛高高的土墙间,黄灿灿的老梨木门,果然名副其实。
因为不打算在这里住,他们直接将马留在院内,就进了客栈单独搭的用餐厢房。
这是堪比一座小院的阔大厢房,虽然时间尚早,还没到用餐点,堂内却也已是宾客满座。厢房西端还有三间雅间——这是一所好酒馆必不可少的——此时已两间有人。
雅间虽关着门,但从里面吵吵闹闹的声音可以听出,人还不少。
这里毕竟是交通要道,而且距白沙城也只得半个时辰路程。
阖毷他们在靠窗边的位置找了张桌子,要了锅炖肉和一打白膜,每人两只煮鸡蛋,还根据跑堂的推荐,要了盆据说人人都会点,里面加了泊洛胡椒粒和藕粉的蔬菜浓汤。
餐厅里的客人多半是农夫和商贩,也有几个像是行走江湖的艺人模样,其中两个还随身带着由布裹了的长长的器物。也许是某种兵器。也许不是。
就在阖毷他们还等着上菜时,餐厅又进来两人。这次进来的是一老一少。老的头发花白,面容消瘦,约莫五十来岁,背着个比头还高的包袱。他身后是个女子,模样乖巧,却只有二十出头。这对老少十分熟悉地走到大厅端头一张桌子边,抖开包袱取出瑶琴。
原来是卖唱艺人。
“这年头,连修士都得带着兵器在路上走。”
阖毷听见隔壁一桌有人小声议论。
“遇上这样的天兆,他们该待在祭堂好好祈祷。”一位瘦得像猴的商贩说。
那人身穿灰布长袍,褡裢系在腰间,腰带上斜插着小贩常用的秤杆,一副财不外露的装束。
“我看这些人像武修士。”坐在他对面的同伴说。
“你瞎说,武修士才不到处乱跑,他们誓言守护昭院及其属下产业。”刚才那小贩说。
“你才瞎说。你根本不懂,他们也保护学士。”他同伴说。
“你是说,那年轻人是个学士?”随身带秤的商贩不相信,“哪有那么年轻的学士。”
阖毷不去管他们的议论。他安心等着自己的食物。他叫那锅肉足够十个人吃。另外他还叫了两壶酒,以搭配这顿丰盛大餐。他只想一路都让修士们吃好。
到了那边,可就没这种日子了。
他现在还没告诉修士们这趟最终要去的地方。他只跟他们说要先去穹庐山。他得找到老师说的那位离经叛道的老学士,跟他商量过之后,再看是不是需要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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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一起出境。
毕竟这趟出去,能够回来的机会十分渺茫。
“学士大人,你对天鸟吞日现象怎么看?”胥午忽然问。
这一路,他们已听到好些关于天兆的说法。人们议论纷纷,都在谈这件事。但阖毷对此并不怎么在意。“如果那是某种预兆,必定对有些人而言是好兆头,而对另一些人来说则不然。”他这样跟胥午解释,“所以我们不必过于担心,只需要去做心里认为该做的事就可以了。”
“大人讲话就是有道理。”虽然没听出个所以然,胥午还是表示说。
接着他听见“铮铮”几下调弦声,于是就把头转过去了。
两位艺人收拾完毕,向着客人坐的方向鞠躬,介绍了自己为父女俩,然后便开始演唱。
父亲弹奏瑶琴,女子演唱歌曲。
别看行头简陋,父女俩的表演却相当精彩。老人的琴弹得如行云流水,女子声音悦耳,唱功更是颇有水准。父女俩配合默契,一时间赢得了阵阵掌声。那些感觉物有所值的,便掏出几枚铜角子扔过去。女子一边唱,一边捡起没扔准掉在地上的铜钱,同时朝赏客躬身致意。
阖毷也叫胥午送两串铜钱过去,放在桌上收钱的碟子里。
此行院里所给旅资甚丰,阖毷却认为带这么些铜板在身上有些累赘。
那个世界可是没处花钱的。
“谢谢大人,谢谢修士大人。”
一下收到整整两串铜钱,女子停下唱腔连声答谢。
胥午那身修士长袍非常打眼,完全不用介绍身份。他朝父女俩欠了欠身,没做任何解释,便转身回到阖毷身边。
不料正待坐下,就听见一声十分嚣张的吆喝从身后传来——
“唱曲的,进来。”
声音是从雅间传来的。
胥午转过头,见一名衣着华丽的年轻人一手扶着门,一手在勾指头。
“进来跟爷们唱一段。爷们重重有赏。”
那人也就二十出头,态度轻佻,油头粉面,眼神中不怀好意。他懒洋洋地抬起手,指着唱曲女子:“就你一个进来就可以了,老头子就外面待着。爷们喜欢听清唱。”
胥午看了看阖毷,又看了看那名纨绔子弟,眼神嫌恶地坐了下来。
他是个修士,不愿招惹是非。
女子以收了赏钱还没唱完为由,拒绝了雅间客人的邀请。
但她刚刚启口准备接着唱,从那锦衣少年身后早已冲出两名短装精壮汉子。两人一路走到女子跟前,其中一名伸手便抓住女子胳膊。
“在这白沙城地头,还没谁敢拂我家公子颜面。公子叫你进去,是看得起你。”
说罢,也不管女子挣扎,两人一左一右,居然拽住女子胳膊,拖着她就往里走。
一边老父亲见状,自然是赶紧出面相护。但老人家久历江湖,知道深浅,却不敢得罪面前这两位态度蛮横的家丁,只得一味苦苦哀求。可两名壮汉对弹琴老头压根看都懒得多看一眼,被他阻扰在前面,一时心烦不过,干脆一脚踹去,将老汉蹬倒在地。
这下,一旁有客人坐不住了。
“怎么能动手打人。”两名带着家伙的江湖艺人中的一位站起身来。
“打了又怎样。”蹬人那厮一脸嚣张,“你敢拦,照样打你。”
“你……”那人刚想再说什么,他身旁同伙却拉了拉他衣袖,示意他坐下。
那人坐下后,同伴马上附在他耳朵边说了句什么。
这时,另有两人也想站起来,却同样被身边朋友给拉回凳子上。
诸人一番耳语,又转头看了看雅间门口那位若无其事,连正眼也不瞧他们的公子,本来正义感满满的几名汉子转眼就跟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再不做声。
两名家丁看在眼里,一时更是肆无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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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干脆高着嗓门叫道:“看今天有谁敢拦,不想活的就站出来试试。”
这些客人大都是本地人,自知惹不起那位公子,便再没人吭声。
眼看女子哭着要被拖走,老父亲挣扎着爬起来又想上前,却被其中一名大汉一个推搡,再次跌倒在地。“爹……”那女子哭叫一声,瞬间已是泪流满面。
阖毷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光天化日,如此欺人,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他一起身,身后六名修士顿时也跟着站了起来。
两名家丁一看对方人多,也不敢冲撞,只是伸手指着阖毷:“我说你们少管闲事。”
“这不是闲事。”阖毷的目光就像两把正义之剑,唰唰直刺两人脸上,“这是恶事。”
“你……”被几名修士气势所慑,两名家丁没敢硬来。
“让我看看,是什么人敢在这白沙城地头充好汉。”
这时,一名青衫男子从雅间快步出来,身后跟着十来名壮汉。这十来名壮汉跟两名家丁一样也着短打装扮,个个腰上却挂着佩刀。这帮人一过来就将阖毷等人团团围住。
“各位,各位,别动怒,别动怒。”客栈老板这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嘴里连连劝场,“丰逸公子,丰逸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快叫您的人住手吧。”
他一路小跑,一边朝雅间门口倚着门框挑指甲的年轻公子连连作揖。
“就让她进来唱个曲,却这般不通人情。既然你护着她,那干脆就把你这店也砸了吧。”那被唤作丰逸公子的年轻人一边挑着指甲,一边漫不经心的说。
“公子,公子……”
“听见没,老东西。”刚出来那位青衫男子甩手给了老板一个耳光,将他推到一边,“再敢阻拦公子雅兴,你这店可就真别开了。”他对老板出言威胁道。
客栈老板似乎被这个巴掌给打懵了,愣在当场,再不敢出声。
“爹……”
“女儿……”
这边父女俩眼看没了指望,只得朝彼此伸出手,想抓在一起。但却怎么也够不着。
“简直无法无天。”阖毷实在忍无可忍,“这里还是不是逐埒家地界。”
“你个外乡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与你何干?”
那青衫男子一挥手,两柄长刀同时出鞘,唰地冲阖毷这边伸来。
“你们敢!”胥午不甘示弱,随即拔出佩刀,格挡开逼近阖毷的一把刀,再抬腿一脚蹬在另一人手臂,将他手里的刀踢向一边。
“作死。”青衫男子一声暴吼。
刹那间,只听“锵锵锵……”一阵拔刀声起。
围住阖毷一行十余名壮汉全都拔出刀来,纷纷对着同样抽出武器的几名修士。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一场流血事件已不可避免。
“天神,这叫什么事哟。”客栈老板一声长叹,一屁股坐在地上。
“噱……”
就在此时,只听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鹰唳。似乎空中有只大鸟经过,特意打了个招呼。
本来正要让手下教训教训外乡人的青衫男子似乎被这声突如其来的鸟鸣给吓了一跳。他举起的手伸向空中,迟迟也未放下,而目光却狐疑地不断朝门外张望。
“噱……”清越高亢的鹰唳再次响起。
就在十余名壮汉对头领为何怔住发呆不明所以时,却见餐厅门口已进来一人。
那人身披红色斗篷,身材高大,容貌威严,颌下留着短须。他就这么往门口一站,整个餐厅仿佛都笼罩在其无形威压之下。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地跟着两名同样穿着的壮汉。
客人们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刚才还威风无两的青衫男子忽然就像被雷劈中一般,“咕咚”一声单腿跪地,行了个请罪军礼才从嘴里吐出一句:“卑职窦骝,见过四王子殿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