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没想到我妹妹竟会耍赖。”
双骑纵队里,晟原和稚英策马居中,“你不生气吧?”他问。
“不生气,她赢了。”稚英笑了笑道,“那窝锯齿蚁数量可观。”
稚英捋了捋胸前已改由漂亮皮绳编成项链的铁麟兽齿。只剩一颗了。另一颗兽齿他已经输给?己。本来晟原要阻止妹妹的,但稚英说没什么。
他说自己输得心服口服。
晟原后来找人把那条死于稚英之手的巨蟒抬了回去,毕竟那东西在市面上能值不少钱。尤其那蛇油,据说可用于炼制治疗癣疮的药膏,所有药行都要求收购。
晟原本就对稚英很有好感,知道了他救妹妹的事,更是一路跟他形影不离。
这支队伍里除了申无去和他手下的?戈、成谯两兄弟,仄铎大人自己还带了七名随从。十三人全配了上等好马,另外还带了十匹以耐力见长的驮马驮运行李。
仄铎大人一路上总是走在最前面,身后紧跟着四名随从,然后便是稚英和晟原。申无去跟其余几人则走在最后,负责那些随行辎重。
一行人天不亮出城,先朝东走了半天,到第一个分道口转向北,踏上历史悠久的南迁大道。
这条大道的修筑时间比安甸建国还早,虽然如今已显荒凉,但仍能看出昔日之壮观。道路左侧地形高低起伏,全是丘陵和草场,水草丰茂,丘陵上偶尔可见以石头堆砌的废弃瞭望台,右侧地势较为平坦,但没什么植物,稀疏的植被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子。
这不仅是路,也是一条沿着海岸线南北延伸的历史遗迹。
虽然离海岸还有段距离,但到了丘陵坡顶,便可远远望见东方天际边锯齿状的冰峰。
晟原说,那些连绵不绝,如同水晶般发光的棱形山峰是冰山。他说那些冰山就是从大海里长出来的,或将永远覆盖北方海面。
“所以北方始终没有一座海港。”晟原像一名学士那样跟稚英耐心解释,“不过,你看到那些起伏的锯齿状冰山了吗?那是冰峰碎裂坍塌所形成的。它们在融化,只是很慢。”
是的呀,稚英心想。他老师也说过,气候一年比一年暖。
他们一直沿着最古老的南迁大道,走下游另一处渡口过河。这条路一开始还挺平坦,但过了间渡河,铺石路就变成偶尔有几块碎石,更多是脚盆大小泥坑的破烂荒道。三天后,则完全变成了泥泞小径。不过,这条路却是往雪山去最近的直道。
不单是路越往北越崎岖不平,住宿条件也是随着日渐向北每况愈下,最开始,他们还能住宿客栈或在总能出现的村庄里借宿,到后面就只能在路边搭帐篷了。
稚英从晟原那里得知,跟在他父亲身边那七个不苟言笑的人当中有两个身为百户,其中生着一蓬大胡子,块头最大,头盔上坠着鲜艳红璎的叫呙涂,曾跟随他父亲参加过逐埒与埠庐家那场争夺贸易权的战争,斩敌无数。另一名体型精瘦如猴的叫公省岙,也是战功赫赫。那个体壮如牛的独眼汉叫华厄,另外四个年轻些的,一个叫狄畏、一个叫沮壑,另外陈灭、胥独跟?戈、成谯一样也是两兄弟。这些人都是仄铎大人的忠实部下。
“他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可别随便招惹。”晟原小声对稚英说。
稚英当然不会去招惹他们,但仍免不了要多看几眼。
他发现这些人跟申无去一样,身上都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但申无去到底参没参过战,他身上的杀气是如何形成的,稚英依然还不知道。
这一路他也没听申无去吹奏他的洞箫。
申无去一路都在喝酒。这趟他们带了不少酒,每到宿营地,人人都会喝上两盅。
喝酒时,申无去有时也会叫上稚英。
“小兄弟,这趟出了河麗城,你就不再是小孩子了,而我也得正式管你叫兄弟。你现在是名穆夷徒,记住了吗?”第一次把酒壶递给稚英时,他用有些严肃,但却不失友好的语气对这位小穆夷徒说。
对申无去表现出的友情,稚英没有拒绝。
他已不再像上次跟他同行时那般拘谨。既然他要叫他喝,他就喝。
不过,除了申无去和晟原,还有成谯、?戈兄弟,稚英跟其他人还没什么交流。虽然他很想听听他们以前在军中的故事。
十天后,小队到达望关驿,也就是申无去当初接到命令,往格里村去接稚英的地方。
这里已极尽荒僻,方圆百里不见房舍,大地为碎石砂砾覆盖,满眼苍凉,没有一丝生气。那条自西向东蜿蜒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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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的清浅小溪,成了这片土地上唯一鲜活之物。
据申无去说,这条小溪水量随季节变换,现在是枯水季,所以全段皆能随意踏过,而到了温季最热的时候,小溪就会变成小河,那时就要找到合适渡口才能过河。
望关驿坐落在小溪北岸高地,扼守着一处渡口。
这里也是王国最北的官家馆驿。
再往前走两天,就能到达雪山脚下,也就快要到申无去他们的边关驻所了。
望关驿虽为官驿,设施却相当简陋,只有三栋木屋和一座扎着围栏,仅有草棚遮顶的马圈。马圈十分宽敞,就算来上数百军士,也可在此扎营。馆驿由一名年老驿丞负责打理,手下还有一名负责传递军情的年轻人,这几天刚好有事没在。
老驿丞一头乱发,有一把在寒风中抖个不停的花白胡须,身上裹着黑乎乎的毛皮,披着满是补丁的褪色羊毛斗篷。
仄铎下马时,他快步跑了过来,鞠躬行礼:“照大人吩咐,新鲜肥美的野味已准备妥当。”
说罢,他指挥手下,迎接陆续进入的客人。
驿丞手下有两名帮工,身上穿得比他还要破烂。两人头发蓬乱,缺牙少耳,如同刚从地牢里捞出的囚犯。
“看出来了吗,他们是蛮人。”见稚英看得仔细,晟原朝那两人抬了抬下巴。
“是原住民?”稚英在马圈栅栏外下了马。
他听说过那些至今仍不愿归化的原住民的事。
当初南迁民抵达这片大陆时,据说本地人还过着衣不蔽体,茹毛饮血的生活,所以被称作野蛮人。稚英此前从没见过仍保持固有生活习性的原住民。
“他们跟南方那些原住民不一样,对不对?”
“是不一样。”晟原回答道,“他们那些生活在南方的同胞如今跟咱们看不出有啥区别。而这里的蛮人仍沿袭着古老传统,靠采摘与狩猎为生。”
“听说他们大都生活在土地无法耕种的奘巴高地。”
“对,大概有二三十个部落。”
“这两个,”稚英指了指那两个满脸烂疮的蛮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晟原撇撇嘴,做了个怪相,“无论森林里的狼,还是草原上的羊,总有被赶出群的。”他说。
“晟原公子,快进来取暖吧。”这时,申无去站在棚屋门口叫道。
“快走,冻死我了。”晟原拉了稚英一把。
“你先进去吧,我去帮把手。”稚英没动,伸手指了指马棚那边。
栅栏内,陈灭、胥独兄弟俩在收拾那些驮马。
驮马驮着沉甸甸的物资——成袋面粉、大米,还有香料和酒。另外还有各种补充的兵器,以及一大筐羽毛乌黑的渡鸦。
申无去跟稚英解释过,边关上喜欢养这种什么都吃,从不挑食的鸟,并用它们向河麗送信。所以每次有人往返两地,除了其它补给,免不了还会顺便捎带上这些经过训练,已经被证明对传送紧急书信颇为有效的鸟儿。
驿馆为马儿准备了充足的草料,一个蛮人负责照料这些马。他给它们吃草,然后带它们去溪边饮水,直到把它们喂得饱饱的。另一个蛮人在帮着卸东西。
跟他们打过招呼后,驿丞就忙着做吃的去了。
老驿丞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准备了一头驯鹿。那头不大的鹿已剥皮去脏,就等着往烤架上放。
夜幕降临时,烤肉大餐终于在三栋木屋当中的空地上进行,柴火熊熊,鹿肉的焦香顺着弥漫的白烟飘入鼻腔,十分诱人。
“这头驯鹿是你们打的吗?”申无去在问。
“是的,前天就打好了。算到你们今天到,所以早早备着。”老驿丞翻着架子上的铁钎说。
他看起来经常干这活儿,翻烤得很均匀,烤得鹿肉嗞嗞冒油。
申无去看了一阵,便主动去帮忙,“我来转吧,瞧着就流口水。”
“好,你来。”
老驿丞让出位置,退到后面。
他回头看见稚英,问:“这位小兄弟是?”
“我是迟风部猎人。”稚英主动报上来历。
“他是咱们的穆夷徒。”申无去马上替他更正。
“穆夷徒?”老驿丞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年轻?还是个孩子呢。”
“别小看他哦,”申无去一边翻着铁钎,一边冲胡子花白的老驿丞诡秘地眨着眼睛,“他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穆夷徒呢。”说着,他又冲稚英使劲眨眼。
稚英一愣,随即明白,这位军官的眼睛是被柴烟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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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驿丞的视线落在稚英胸前,那颗拴在皮绳上的麒麟兽齿半掩在皮袄胸襟处泛起的长毛里。
“他可亲手宰了头大得能吓死人的猛兽。”申无去看了看驿丞,用恐吓的语气说。
看着老驿丞一脸惊愕的样子,他忽然忍不住裂开嘴角笑了。
申无去很少笑。
这晚喝酒的时候,稚英发现气氛好了许多。陈灭、胥独一边吃烤肉,一边跟另外两位同胞兄弟低声说笑。狄畏跟沮壑也来找稚英喝酒。为了能跟他们建立起相互信任的关系,稚英来者不拒。而这些人里喝酒最痛快的还是华厄,不管找人喝,还是自己独饮,都是一口灌下。
所以最后他喝醉了。
两位百户坐在仄铎身边,喝酒时一直在小声交谈,状态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稚英认为总的来说情况不错,大家正在慢慢熟悉起来。
要成为朋友,至少需要一顿好酒好肉——他记得博犁大叔总这么说。
第二天一早,小队整装出发,沿着车辙印继续朝北走。
从这里开始已经没路,只有碾入泥土,若隐若现的车辙印。但好在雪山已渐渐在望,晴空当头时,远远可见一道银灰色山体,那便是天麓雪山。
稚英在格里村也总能看见天麓雪山,虽然可能不是这一段,但想必相距也不远。
中途休息时,他们刚好爬上一处坡顶。在这里,已经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雪山了。他们用馆驿提供的焦炭点了几堆火,将昨天没吃完的鹿肉架上去加热。
这两天,稚英能明显感受到申无去对他的态度有了很大变化。
他似乎已将他当做和成谯、?戈一样的小兄弟来看待了。不过说来也是,他既是稚英接触到的第一名军官,如今也是同僚。
“稚英老弟,前面不远就快要到悬空寺了。”用餐时,申无去对坐在身边的稚英说,“那里既是咱们的驻所,也是通往北面的要道关隘。”他指了指雪山方向,“知道这名儿怎么来的吗?”
“不知道。”稚英回答道。
“顾名思义,悬空寺,当然是因为它悬于半空了。”成谯对稚英做了个鬼脸。
“对,没错。它真是悬在半空呢。”申无去咂了咂嘴,“可它还有另一个来历,要不要听?”
稚英说要听。
于是申无去跟他解释说,那里从前其实只是横亘于峡谷中一面绝壁。
两百年前一个夜晚,大地忽然发出轰然巨响,熔岩从一座山峰顶部喷涌而出,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在其威力下,那道千年绝壁也被震开一道道裂缝。那些裂缝像蛛网般在绝壁上蔓延,仿佛一道道受到天神鞭挞留下的伤疤。后来,有人便将那些裂缝称为“天神之印”。
一个偶然机会,有人沿着那些错综复杂,但又总能绝处逢生的裂缝一路探索,最后竟由此越过雪山,去到了山的另一面。
于是,时隔千年,通向白界的大门终于再次被打开。
“那时候,总有人慕名而来,想看看天神留在这雪山上的印记。感于造化神奇,当时有些僧侣便留下长居于此进行修行,以期领会天意。悬空寺因此而成。”
“那里现在还有僧侣吗?”稚英好奇的问。
“当然没了。早没了。”成谯在一旁接话道,“据说一夜之间,那些僧侣就不见了。”
“他们去哪了?”稚英问。
“没人知道。那时候,我们都还没出生呢。”申无去笑了笑道,“不过,我听过一个说法,说他们离开悬空寺去了白界,从此再没回来。但也有人说,其实他们最终还是领会了神的旨意,尔后就成为了神的信使,回乡传道去了。告诉我,这两个答案,你愿意相信哪个?”
“我吗?”稚英稍稍想了想,“去了白界吧。”他说,“若是回乡传道,这样的人一定不会籍籍无名,不会连听也没听过他们的事迹。你要不讲的话,我还从没听过这事呢。”
“呵呵,”申无去淡淡一笑,“我也跟你的看法一样,相信他们是往白界去了。”
“后来呢?后来还有没有那些僧侣的消息?”
“没有了。此后再没人见过他们。”说着,申无去似乎想起什么,脸色又恢复了冷漠。
“那都是些想法古怪,行为诡秘的人。”
仄铎大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后。他的目光就像夜空中的寒星,冷冷地落在稚英脸上。
“小伙子,最好别去纠缠于那些僧侣的去向。追寻这种事不会令你开悟,却会令你苦恼。”他冷冰冰的对稚英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