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雪中开出点点梅,冯素贞却是浑然不觉,只将深谭般静谧的眼眸转向天香,见她毫发无损才放下心来。
天香灼灼目光越过慌不择路的人群落在冯素贞身上,血色的妖冶点缀令她美得窒息,恍如在听梅庵自己为她折下半支梅。
那天,她抱着梅花,羞涩腼腆,在天香注视下低头浅笑,不似如今,她血染了的红唇,只勉强勾起抚慰的温柔笑意。
天香多么希望时光倒流。
可此时,雪浪裹挟千钧之势自天上奔流而来,转瞬间已到虓山山麓,容不得她追忆过往时光。
她几个起跃来到那人身侧,一展臂将冯素贞柔软腰身揽进怀里。
“你!可还好?”闻到她身上血气扑面而来,天香心里狠狠绞着疼起来。
自己再怎么气她恼她,可终究抵不过疼惜她更多。
“无妨。”冯素贞掩去哀婉眸光,不去深思将会有多少人埋骨于此,风轻云淡的颔首应道,“公子,收好沧海龙吟,且去屋顶暂避。”
“那你呢?”天香急问道。
雪浪铺陈到山脚平缓宽阔处,去势稍稍减慢,却已是近在眼前、刻不容缓的危险。
“我与公子同去。”
她轻轻挣出天香的臂弯,回身将昏迷不醒的萧七娘抱起。天香轻蹙秀眉,却不言不语,只将琴一裹,负于肩上。
雪浪翻腾的隆隆之声越来越近,二人不敢再作停留,运起轻功,飞身上了忠义堂。
冯素贞提气踏上屋檐青瓦,顿感胸口血气翻涌,却不敢松懈分毫,咬牙紧走几步,跟上天香轻盈步伐。
听到身后踏在瓦片上的脚步声略显凝滞,天香心里一沉,不假思索回身迎上冯素贞,不由分说将她怀里的人接了过去。
“公子……”
冯素贞喉间一哽,眸中静潭漾起涟漪。天香公主是天之骄女,是九天骄阳,是掌上明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须为了旁人如此心细如尘。
可她在天香心中不是旁人,而是她的妻,是天香决意要护她周全的人。
萧七娘被降魔琴所伤,她紧闭着眉目鲜明的双眼,少了些许锋锐的戾气,竟也展露出几分双十年华女子应有的天真平和。
天香将她放置于屋顶上,安顿好后,屈身运了内力过去为她疗伤,腹诽着“才不想总这么抱着个大累赘”、“笨死了,知道姓冯的弹琴还不躲开”。
这么念叨着,电光火石间,天香思绪一滞,终于意识到,没有一个人知道冯素贞的全部计划。
“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天香蜷腿坐在七娘身边,清澈的眼眸盈满疑惑。
冯素贞立于青瓦白雪之上,山风卷得她衣袂猎猎,此刻她正举目远望,对天香的问话充耳不闻。
天香顺着她目光看过去,洁白的雪浪吞没了营帐、人群,吞没了炊烟袅袅,吞没了刀光剑影,也吞没了欢声笑语。
“虓山之上,亲眷家属,总计多少人?”冯素贞喃喃低语,喑哑颤抖的嗓音像在问别人,更是在问自己。
没有人会关心与兵力防务无关的信息。
天香徒然地张了张嘴,无言以对——若非她问起,自己决计不会想到这一层。
雪骤然停了。
日光穿透轻云,穿过雾霭,一扫荒芜萧索,北境风光终于在连天蔽日的风雪下展露峥嵘,千山雪岭,美得令人炫目。
可她们却无心欣赏这迷人风景。
一位年轻妇人,怀里抱着个三四岁的孩童,在山雪追击下仓惶而逃。她感受到死亡的临近,奋力将怀中的孩子向前方抛去,她不清楚前方到底有什么,也许是一线希望。
那孩童被抛在松软的雪堆上,滚了两滚,浑身冰凉凉的,可转瞬又落入一个温软怀抱,像母亲的胸怀一样温暖,却多了一丝腥甜的幽香。
天香踉踉跄跄站起身,茫然望着几十仗开外的那个人,艺高人胆大绝不是舍生忘死的理由——姓冯的,你这是想活活气死本公子。
一阵罡风扑面而来,地上的雪粒冰晶卷到半空,冲得冯素贞呼吸一窒,她转身想要凝神提气踏雪而回,却发现丹田已是空空如也。
冯素贞苦笑,这便是不自量力的结果。
罢了。
“天香!”
雪中的美人笑着扬声叫出她的名字,天香一怔,这笑中带着不舍、眷恋、歉疚……还有许许多多她看不懂的涵义。
“接住了!”冯素贞给她一个全心信赖的眼神。
她低首在那孩童耳畔轻声道,“去吧,别怕。”随即在他背后用尽全力一推,向着天香所在。
那是生存的希望所在。
一瞬间,万籁俱静,整个世界停止了运转。再转瞬,入耳又是灌满天际的呜咽风声。
雪粒如沙尘,随风拂过屋脊,天香回过神,抬手擦了擦眼睛,越过遮天蔽日的雪雾仔细看去,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目之所及,白茫茫一片,天清地洁——她找不到冯素贞,只有怀里的孩童身上残留有她一息熟悉味道。
天香惊怖到手脚冰凉,如堕冰窟,却又愤怒到气血沸腾、目眦尽裂,“冯素贞,你休想、休想丢下我!”
她撤步搭弓,向天空中射出一只穿云箭,箭矢在半空之中啪一声爆裂,散出红色的烟雾。
这是她与郭文佐、郭武佑之间约定的信号。三百人埋伏在密林里早就成了雪雕,终于看到天香发出的信号,抖开浑身落雪,一齐发喊踩着尸体杀了进来。
郭文佐第一个大喊着跳进山寨来,却没发现什么敌军,皑皑白雪中只见一片青瓦勾边的屋顶,而闻臭大侠在洁净无痕的雪地里惊慌失措挖着什么。
“愣着干什么!冯先生在下面,都给本公子过来挖!”
天香站在记忆中冯素贞最后所在的位置,她不相信三百人挖不出一个大活人。
郭武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闻大侠说的话,和冯先生的生死对他都很重要。
三百人拿着刀鞘齐上阵,在雪地里奋战许久,终于有了收获。
“找到了!找到了!人在这儿!”
一声欢呼后,人们都聚拢过来。
发现冯素贞的位置紧挨着忠义堂廊柱,原来她被雪浪裹挟着卷到了几十丈开外,遇到阻碍才停下来。
“人醒着哩!”
隔着纷乱忙碌的人群,一双染血的眸子四处搜索,定格在天香悲喜交集的脸上。
惹人生气的讨厌鬼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
天香浑身上下挂着厚厚一层来不及融化的白雪,一步一挨扑过来,将那个冰雕玉砌般的身子狠狠拥进自己怀里。
失而复得,虚惊一场,天香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的小花脸被冲出两道泪痕,还原了她本来的清秀面容。
“公子放心,这和玩雪橇没什么两样。”冯素贞唇角挂着故作轻松的笑容,嗓音沉闷喑哑,不似真实。
“这种时候,还有心思说笑。”
天香心里又怨又怕,可又舍不得埋怨她,这句嗔怪就像羽毛一样,轻飘飘没有半分力道。
她跪坐在上风口,轻轻拂去冯素贞嘴角沾惹上的血色冰花,柔声问她,“疼吗?”
冯素贞摇一摇头,面色苍白如纸。
“冷吗?”天香握紧她冰冷的手,将她拥的更紧。
冯素贞勉力抬起眼眸,对天香惨淡一笑。
“姓冯的,你怎么不说话?刚才说俏皮话的精神头哪里去了?”天香在她耳畔轻声问。
冯素贞轻哼一声,抿紧了唇别过脸去。
一股甜腥涌出喉咙,偏偏她又要强行压制,血液便从嘴角无声无息的滑落,天香手中感到越来越厚重的粘腻温热触感。
“郎中呢?跑了的都给我抓回来!”天香笃定,这么大的寨子,不会没有郎中。她眼底的水色模糊了视线,怀里那人清隽的面容也变了形。
一抹红色映入眼帘,臂弯里坐着个孩童,她跪在冯素贞身畔,垂首低语道,“都在雪里了。”
天香死死盯着萧七娘,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在哪个位置?掘地三尺我也要……”
“公子……”冯素贞阖着双目,终于淡淡地开了口,“一切皆有因果,回安定吧……”
众兵将找来一辆马车,七手八脚将冯素贞抬上去。
天香启程之前迟疑一下,还是招来了郭氏兄弟,“文佐,二百人留给你,生还者能挖出多少挖多少。”
她突然想起来萧四郎手里还有三千人,万一截住他们回安定的路该怎么办?
“有用的,你那一万人,足够接应我们吧?”天香坐在冯素贞身边,将她用大氅盖的严严实实。
冯素贞勾起浅浅笑容,泛着青灰的薄唇微微翕动,“一万人是假,萧四郎应战亦是假。公子,你且放心回吧。”
天香呆怔住了,原来,手中没有兵将可供调遣的她,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包括这场也许无可避免的冲突。这样一来,萧四郎取得了虓山的控制,而他又听命与冯素贞。
而冯素贞特意将自己安排在寨外,恐怕心底明白,这场争斗到底有多么险恶。
“忠义堂里的头领,挖出来还活着的,就绑起送给杨大人,权当我送他的大礼。其余人等,送到夙安楼就医。”
冯素贞气息浅浅的,却还是将后手安排好。
“七娘你哭了,羞羞羞!”孩童娇嫩嫩的声音响起,小身子一个劲的往外探,“我要去找我娘。”
“哭个屁!”萧七娘将他拢回怀里,不知自己为何而落泪,“我带你去找四郎,以后要听他的话。”
“四郎丑丑,我不要他!”孩童看到车上的天香,伸出小手就向那边够过去。
那个小人儿成功吸引到她的注意力,可天香却神情清冷的放下了车帘。
“武佑,启程回安定。”
二十两银子少是少了点,但放到现代也是八千到一万块。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两银子,一名百夫长每个月三两银子。
也许他会收吧。
另外,秦虎还准备给李孝坤画一张大饼,毕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钱。
现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过今夜了。
“小侯爷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饿,手脚都冻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说道。
“小安子,小安子,坚持住,坚持住,你不能呆着,起来跑,只有这样才能活。”
其实秦虎自己也够呛了,虽然他前生是特种战士,可这副身体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坚韧不拔的精神。
“慢着!”
秦虎目光犹如寒星,突然低声喊出来,刚刚距离营寨十几米处出现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
凭着一名特种侦察兵的职业嗅觉,他觉得那是敌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犹豫,万一他要是看错了怎么办?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别。
万一误报引起了夜惊或者营啸,给人抓住把柄,那就会被名正言顺的杀掉。
“小安子,把弓箭递给我。”
秦虎匍匐在车辕下面,低声的说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话,吓的他差点跳起来。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这个时代居然没有弓箭?
秦虎左右环顾,发现车轮下面放着一根顶端削尖了的木棍,两米长,手柄处很粗,越往上越细。
越看越像是一种武器。
木枪,这可是炮灰兵的标志性建筑啊。
“靠近点,再靠近点……”几个呼吸之后,秦虎已经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对方可能是敌人的侦察兵,放在这年代叫做斥候,他们正试图进入营寨,进行侦查。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也可以顺便投个毒,放个火,或者执行个斩首行动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此时,他突然跳起来,把木枪当做标枪投掷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铠甲的,因为行动不便,所以这一枪,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着秦虎提起属于秦安的木枪,跳出车辕,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为了情报的可靠性,斥候之间要求相互监视,不允许单独行动,所以最少是两名。
没有几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扑倒在地上。
而后拿着木枪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声脆响,那人的脑袋低垂了下来。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点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这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就说刚刚扭断敌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双手就行,可刚才他还要借助木枪的力量。
“秦安,过来,帮我搜身。”
秦虎熟悉战场规则,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两个家伙身上所有的战利品收起来。
“两把匕首,两把横刀,水准仪,七八两碎银子,两个粮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壶,两套棉衣,两个锅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东西,你有救了……”
秦虎颤抖着从粮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进秦安的嘴里,而后给他灌水,又把缴获的棉衣给他穿上。
天还没亮,秦虎赶在换班的哨兵没来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脑袋,拎着走进了什长的营寨,把昨天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别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种环境。
“一颗人头三十两银子,你小子发财了。”
什长名叫高达,是个身高马大,体型健壮,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
刚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缴获的战利品,以及两具尸体。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发财,是大家发财,这是咱们十个人一起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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