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在赤色的花海和尘世的男人聊了一会天又岔开话题。
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只是想把宿傩做成花泥而已。
不过她没想到宿傩和鬼灯居然有这么一段往事，村民就留给鬼灯吧，说不定还能用村民再算计一下宿傩。
稳赚不亏。
但还是感觉微妙的亏了，白搭出去一个消息。
没事没事，让鬼灯来帮忙吧。
让她找找，接下来是寺庙，伊吹山的住持？
伊吹山......？
彼岸花眨眨眼，她记得最近丹波山闹得沸沸扬扬的鬼王好像之前是伊吹山神子，你们......不会也认识吧？
哦呀，有意思。
她看向外界，正好看见宿傩在救人，“为什么又救他？”
“谁知道，可能因为心血来潮罢了，村子真的杀错了？要不我把这边全给你宰了？总有一个是吧。”宿傩轻描淡写。
彼岸花回以一个笑，“随便吧，别做太过分哦，我可不想从底下上来找你。”
起码得两个灵魂做交换才行。
抱着这样的心态，女人继续翻看亡者的记忆。
寺庙今天很热闹，和以往不一样的热闹。
寺里最渊博的老住持看着离这边越来越近的诅咒，掐指一算算到命中必有此劫。
他让坐在供台上的神子提前离开，神子太通透不适合听到接下来的话。
就在神子走后没多久，新的香客走进他们的寺庙。
村长安排村民搬出一个盖着布的笼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老住持听村民诉说苦难答应除邪，并婉拒了村民的契阔。
建立在金钱利益上的束缚不成立。
咒术结契失败。
他念了几句佛偈。
什么镇压邪魔？
那个孩子是人啊！
是被你们憎恶诅咒并虐待的人！
还只是个孩子......
违背阴阳自然之理！
践踏他人的人生！
可是理智告诉他会发生这样的事再正常不过。
排斥异类再正常不过，畏惧再正常不过，化为恶鬼也再正常不过。
咒杀没什么错，镇压没什么错，杀生也没什么错。
面对异类和怪物因为恐惧而伤害，不杀能解决的问题不存在。
不存在......
好声好气送走村民后，他让寺庙里的僧人准备宽松的衣服和热水，家大业大养个孩子没什么问题。
教他学习佛法，慢慢引导他向善，等长大一些能记事了就告诉他你没什么错，只是各自生存的方式不同，再长一点点就教他阴阳术和咒术防身。
他会过的很好。
未来的美好幻想随着笼子打开，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老住持靠在柱子上，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掐着阴阳师束缚的诀。
“来定契阔吧。”
“契阔是啥？”它四只眼睛紧盯住老住持，脸上的神情是这个年龄孩子特有的好奇。
“你也可以理解是束缚、誓约一类的东西，不遵守会受到惩罚。”
它想想，挣扎了一会没挣脱开，索性放弃挣扎被吊在空中，“说说看。”
“第一不可在寺庙袭击任何人，第二绝不可接受成为伊吹山神子的请求。”
“我拒绝。”等能动了，把你们都杀了。
老住持又叹出一口气，关上门用反转术式治好伤口换了件袈裟，召集庙里的僧侣宣布他要镇邪的消息。
镇邪......
没想到变成镇邪了。
因为不想答应村民镇压他，结果却因别的原因选择镇压，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命数。
因果啊。
南无阿弥陀佛。
庙里的人走完，老住持回到之前的房间。
小小的孩子安安静静，像是完全放弃挣扎。
“有名字吗？”老住持准备把人放下，突然本能向他示警，他又把他挂起来。
“没有。”
好，遣散僧侣是对的，这要是放出去不得了。
“那就伏魔御厨子，名字是咒，你迟早会有自己真正的名字，暂且这样吧。”
不应该祝福他，对未来太过想当然，住持做多了，都忘了咒术师那套，祝福是扭曲的诅咒。
他本来就被恶意对待，再这样岂不是更扭曲？
给他希望又让他绝望。
在美好的生活中养成人性，用爱和祝福束缚他，生中包裹恶，恶中拉扯生，造孽啊......
他不可能有很好的未来，他会过得比谁都肆意，也会比鬼更像鬼。
可是错不在他。
谁都没有错，谁都没有错......
老住持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谁都没有错，会有共生的办法，谁都没错，不是他的错，不是村民的错，大家只是做出了自认正确的选择......
老住持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掐着诀把小小的孩子拖到香客休息的寮房，开始扒衣服。
“我给你准备了新的和服，保证宽松。”四手的话，女式和服行不行？以后得去买。
他摸摸热水，又盯着孩子脸上的半面甲仔细想想，“双面不要紧，我们念佛法，一善一恶嘛，虽说我们这里已经有神子，但没关系，你可以烧火做饭，四只手双倍的效率。”
谁都没有错。
就算日后他回去复仇也没有错，大家都没有错。
只是因果循环。
谁都没有错。
南无阿弥陀佛。
一瓢热水浇下来，它的头发变得焉哒哒，老住持和颜悦色地叭叭叭，“随便你在我们这里怎么闹，反正庙里只剩我和神子，你袭击不了寺院里的其他人。”
“恶心。”
“没事没事，”老住持拿帛巾擦干孩子的头发，给他穿好新衣服，“对了，饿不饿？厨房还有点吃的。”
“迟早杀了你。”孩子的一头粉毛被搓得乱七八糟，看上去像炸毛了一样。
老住持没从孩子身上感到恶意，那就是学村民说话，他捻起不小心被他捋下来的一小撮头发，“发根是黑的欸，营养不良？”
“你得好好吃饭。”
“啥？”营养不良？
他咯咯咯笑起来，“我吃人，你要抓来给我吃吗？”
老住持手中的动作停下，“你说什么？”
“我说我吃人。”孩子平淡地说。
“你知道你吃的是什么吗？”
“知道，我就是吃那些长大，很好吃。”
老住持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当然看得出他没有说谎，在那个村子这个孩子就是吃人长大，他甚至能看到孩子身上冒出的小情绪，按照正常情绪解释，——那是高兴。
他不觉得自己是错的，他是真心实意为食物高兴。
“现在吃吗？”
“为什么不吃？”小小的孩子不解的反问。
老住持沉默了。
被扭曲了。
明明只是一个孩子......
“谁教你的？”他抱着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侥幸。
孩子四只眼睛轱辘轱辘地转了转，“最开始没有谁，后来是物部。”
“全名是什么？”
物部这个姓氏有点糟糕。
“忘记了，大概叫物部什么来着。”
“是不是物部天狱。”
“好像是这个名字。”
所有的侥幸被打碎，老住持在心里劝自己冷静，物部不是重点，“之前呢？之前你住在哪里？”
在物部之前就吃人是为什么？
“你这个样子好恶心哦。”
“之前呢？之前你住在哪里？”
“神龛，那些人这么叫。”
“抱歉，我出去一下。”老住持的手直哆嗦。
“跟我说有什么用。”小小的孩子惊奇地瞧着他。
老住持愣在原地张张嘴，他有很多想说，但什么都没说出口。
又是一阵沉寂，他咳嗽几声，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太微弱，“别的呢？还吃什么？”
“什么都吃。”
“物部呢？”
“被我杀了。”
老住持面色苍白，从孩子零碎的话中，他拼出一部分真相，被关在神龛，被村民虐待，被物部饲养，被扭曲。
“我接下来放开你，你会做什么？”老住持字都吐不清楚，他知道答案，但他不想承认。
“不是说了吗？杀了你。”
老住持全身发抖地转过身背对小小的孩子。
没有常识，没有善恶，没有人性。
按照他的逻辑，他不觉得自己是错的，没有常识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他，没有善恶是因为生活在被诅咒的环境，没有人性是因为被当做恶鬼养大。
这样的怪物不需要过多引导也会自然而然变成恶。
“很抱歉。”老住持向不知道常识的孩子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我会慢慢教你，在你看来你可能在另一个囚笼，我很抱歉，但我不能让你出去。”
“真的......很抱歉。”
精神异常的孩子撇撇嘴并不把老住持的话当回事，还是得找个机会杀他。
赤色的花看着老住持就如他说的那样，先是教常识，然后是佛法。
黄昏后，神子玩着佛珠坐在供台上喝酒。
“御厨子，看了佛法有什么感觉？”老住持从供台下抽出几本佛经。
孩子接住佛经，“御厨子是谁？”
“是你。”
“我是谁？”
“你是御厨子。”老住持蹲下身耐心地跟他解释，“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我叫这个名字，我是在叫你。”
“神子为什么叫我厨子？厨子是谁？”他很认真地问常识问题，没学过想知道。
“厨子也是你，懂了吗？”
御厨子想了想，“大概。”
“佛法学得怎么样？”老住持继续问。
“众生平等。”御厨子基本有问必答。
“很好，还有呢？”
“一律平等一律与我无关。”
老住持一愣，坐在供台上的神子笑出声，厨子太好玩了，笑着笑着，他就被老住持瞪了一眼，神子干咳一声，忍着笑喝酒。
“还有呢？”
“所有都无所谓，没什么意义。”
好玩好玩，厨子有点东西。
“神子，你跟他说说禅。”老住持揉揉太阳穴，理解偏差也太过了，太自我了。
神子踩着佛经跳下来，“我是神子，所以我不守清规戒律，随性饮酒。”
老住持警觉。
“神子、邪魔、恶鬼不过是世人的称呼。”
老住持越听越不对味。
“今天我是渡世人的神子，说不定明天我就是统帅万鬼的鬼王。”
大殿内充满一片欢声笑语。
当晚神子和厨子被老住持罚在佛堂抄佛经，两个都没抄，老住持罚了个寂寞。
佛法又念了几年，老住持估摸着差不多，比前几年御厨子像人了那么一点点，他背着干粮牵着御厨子的一只手带他出去长见识。
多看看妖怪和物怪，诅咒就算了，他没打算这么早教。
很顺利，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到他害怕。
直到物怪被斩杀，他才呼出一口气，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接下来休息一下，御厨子我跟你讲——”
老住持一回头整个人都傻了。
“你别动！”
御厨子叼着物怪的手，含糊不清地说，“不是出来加餐？”
“......不是。”
老住持心累的重新教常识，挺好的，起码知道御厨子和厨子是在叫他，挺好的，真的挺好......
来，这个不能吃，老住持好脾气地在森林指着妖怪，妖怪被御厨子抓住，老住持反手就把妖怪放了，妖怪觉得这两个人有毛病，我看你们比鬼更像鬼。
这个也不能吃，老住持指着室内新的物怪，物怪又被啃了，老住持打算卸了御厨子的下巴检查，别看到什么就想啃，是肉不好吃还是菜不香？啃什么物怪啊。
御厨子找到机会反咬一口，老住持习惯性地治好自己被咬断的手指，被超度的死人不知道说什么，安静成佛。
呸，老，不好吃。
御厨子吐出沾血的手指，老住持平静地把人带回去，关在佛堂关了一晚上。
第二天，老住持在树下指着过路的人还没说话，就把准备袭击人类的御厨子抓住。
完全没、听、进、去。
重复了几次，御厨子烦了，“烦死了，知道了知道了。”
老住持懂什么意思，意思是知道了，下次还是照吃不误。
御厨子是个好孩子，要是不吃人的话，不，即便是吃人......算了，已经丧失人性，不......他压根就没人性这个东西。
不强求，不强求。
老住持在心里念了好几遍大悲咒。
回到寺庙，老住持坐在院子里望着天空发呆呆。
他是为什么学佛？
因为不觉得人类、咒灵还有妖怪的生存方式有错，他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打起来的神子和厨子，真好，大家都是邪魔。
没有世俗的欲望。
南无阿弥陀佛。
日子就这样过着，老住持教了御厨子很多，唯独没有教御厨子咒术。
在他看来，你先给我学会常识我再教你！
然后某天，老住持在厨房看到陌生的咒力残秽，他后知后觉诅咒对御厨子来说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咒力的来源是负面情绪，教他咒术真的不会更疯吗？
总之先想个办法拖一段时间，就决定是你了，咒力反转——咒力乘咒力的反转术式。
“有没有感觉比较吃力？刚入门我懂。”
御厨子稍加思考，“学会了。”
“反转术式属于咒力操作类型，学不会也......你说什么？”
“学会了。”
老住持沉默地看着御厨子消失一会，去后山拎了只兔子回来。
他把兔子整到半死不活，又用反转术式救活。
一只兔子反复救，晚上多了一道菜。
老住持拿着筷子扒白饭，眼神无光。
神子用筷子戳戳兔子，啥玩意？分量不对啊，他怎么就看到一个头，其他头呢。
随后几天，寺庙的菜逐渐变得奇怪。
“你别治一个部位，看着不怪吗！”
“有的吃就不错了，你个酒肉和尚管那么多干什么！”
老住持坐在院子里，眼神呆滞地看着饭后又打起来的神子和厨子。
佛祖啊，庙里全是邪魔怎么办啊......
第 41 章 第 4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