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戍之已经离开林家一个月。他不知道，这一个月，自己最为轻视的三女儿和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嫡女已经改头换面。
他不知道，在西市里，一个写着“月歌楼”招牌的店铺悄无声息地开了业。
他不知道，这三个字，曾经是送他上黄泉路的第一个推手。
他不知道，这三个字，是让他临行刑时听到双腿依然发抖的三个字。
他不知道，林若诗清楚得很。
自从上次落水一事之后，林若诗已经咳嗽了四天，虽然没有说是感染风寒那么严重，但大夫还是建议静养。
“铃儿，你想出门吗？”林若诗半靠在卧榻上，放下手中的书。
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但这些女戒一流的书自己实在是看不下去。
没办法，在吕青来之前，家里规定女子禁看圣贤书。能看到女戒已经很不错了，至少是一张纸带点字。
“小姐，大夫说了，你需要静养。”铃儿放下手中的活，看向林若诗
林若诗自己拿出衣服开始穿，也不管铃儿的阻拦，“过段时间父亲回来后会带来一位先生。我想买些衣裳，到时候给先生留下好印象。”
铃儿自知管不住自己这主子，只好依她。
出了门，就感到不对劲了。
说是去买衣服，可这方向，也不对啊？
“小姐，我们这是去——”
“听说那边的茶楼很热闹，我们去看看。”
看着小姐依旧从容的表情，女孩心中叹了一口气。
明明一副端庄贤淑的样子，做的事情却那么奇怪。
“小姐，那种人多嘴杂的地方，女子恐怕是......”
林若诗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铃儿便不再出声。
这裕安茶馆就坐落在西市的正中央，往来间干活的苦力、路过的商旅、遛鸟的老人......各式各样的人，聚集在这不大的两层间内。点一叠小菜，喝几大碗茶。谈笑之间，平日为生活所奔波的劳累都能得到暂时的舒缓。
茶馆一共两层，大部分的人都选择在第一层吃喝，既便宜有热闹。第二层有单独的包间，干净整洁，但冷冷清清的，反而没了茶馆应有的江湖气。
“裕安茶馆......这名字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呦，两位姑娘，来喝茶？”站在柜台处的一瘦高男人看到二人进了门，招呼了起来。
林若诗面带笑容，“你是掌柜的？”
“欸，对。鄙人姓王，叫王利财。”
“掌柜的可是有两个儿子？”
男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姑娘真是神了，鄙人两个犬子现在皆已娶妻。”
林若诗终于知道为什么感觉茶馆的名字这么耳熟了。【注】
“一壶上好的龙井。”林若诗对老板说道，转身坐向一楼唯一有相邻两个空位的地方。
林若诗的余光朝四周打探去，一层已经人满为患。看起来都是西市的小商贩，还有些只穿一件裤子，上半身汗津津的挑夫。
一个刚刚踏进门槛，提步上二楼的男人引起了自己的注意。这男人长相与其它小说的男主男二不同。皮肤长时间被太阳晒得黝黑，国字脸上锋芒般的双眉舒展开，高挺的鼻梁下唇角带着浅笑，英气勃发的脸庞足以勾走大多数女孩的心。
不管是原来的世界还是自己的第一次穿越，林若诗都看腻了千篇一律的美男脸。不是温润如玉就是倾世妖孽，不是邪魅狂拽就是人畜无害。一律的流水线小鲜肉长相，让自己现在再看到那些脸已经毫无感觉。
这个仿佛从直接从上个世纪风靡一时的武侠剧里走出的、一身正气的男人，第一时间引起了林若诗的注意。这张脸紧接的，便是这男人的走路姿势。
他右手臂几乎不摆动。
晒得黝黑的皮肤，从朴素的衣服下就能隐约看出的肌肉，再加上这样的姿势，虽然对方极力想掩饰，但林若诗还是可以断定这男人一定是军队的人，并且职位不低。
只有高级将领，才会在身体右侧佩剑。只有长时间持剑行走的人，才会习惯性的不摆动右臂。
看着男人的身影消失在了二楼的一个隔间里，林若诗收回了目光。
座位的旁边有一群身着布衣的男人，正叽叽喳喳地聊些什么。
“哎，你们听说了吗？最近这条街上经常有人失踪。”一个约莫四十岁出头的男人吃着酒香花生说道。
他右边高壮的男人看起来略显惊讶，“什么？这世道还有这种事？”
“是啊，西市的治安这么严还出这档子事？”对面的男人也不禁附和。
“你懂什么啊。失踪的净是些妓女乞丐，谁管这些人。”
“这样啊，街上少了这些人眼里倒还清净。不过抓这些人有什么用？”
......
小二把龙井端了上来，还有两盏小瓷杯。林若诗将茶倒入杯中，吹了吹气，一股清香散发开来。微抿一口，茶的芬芳充溢口腔，十分的甘醇爽口。
老字号不愧是老字号自己在现实生活中从未喝过如此好喝的茶。
倒不是茶叶的质量怎么样，只是自己泡茶的手法不及。
乞丐失踪，看起来林黎已经开始行动了。
林若诗的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连她自己也没发现。
阿常也在这些人中，对吧！
喝着茶，林若诗继续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嘈杂。
“南宫公子好像又离家出走被抓回来了。”
“是啊，听说柳家小姐长得闭月羞花，对南宫公子可谓是一往情深，奈何这南宫少爷就是不允啊。”
“这些官家人的事，咱也不清楚，就别多嘴了。来来，吃菜。”
南宫让？
他当然不会答应柳茹莲了，毕竟人家的心是要留给林黎的。
在女主的面前，所有女人只有两种类型——闺蜜或者炮灰。
柳茹莲恰巧就属于后者。
柳茹莲的下场书里没有交代，但自己记得第一次穿越时她被迫与南宫让取消了婚约。
自己到现在也不明白林黎明明不喜欢南宫让，为什么还要插手他的婚事。
正义感爆棚想帮忙反抗封建婚姻？
“我家南面那片荒地到现在都没人管，哎你们说，咱们合伙规划一下怎么样？”
“一片没人去的地方你还能拾倒成什么样？安安心心卖你的猪肉吧。”
“哎老刘，最近街上是不是开了家新的店？”
“就是那个没人要的铺子。现在还没有开业，我也打听不来是干什么的。”
“那个地方能开什么好店面，你就放宽心吧。”
“也是。”
林若诗放下手中的茶杯，四处瞧了瞧，找到了声音的来源。红布衣的商人正喝热茶喝得满脸通红，没看见旁边的视线。
突然被一个少女搭话，男人显得很热情，语速都慢了许多。
福了身子，少女开口言道：“打扰各位的雅兴了，只是小女子方才听到各位老板聊到那新开的商铺，想打听一些事情。”
面前的男人笑嘻嘻地拱手，微微低着头，“姑娘这是什么话，想问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那刚出手的铺子，各位可知在何处？内部构造如何？”
自己当然清楚月歌楼的位置，只是这楼的内部，倒还真没去过。阿常喝下毒酒倒下的地方，也只不过是在人人都能进的一层而已。
几个男人倒是很有耐心，虽然有些地方他们也不清楚细节，但看样子已是把所有掌握的信息叙述完了，林若诗这才大致推测出杀手们平日聚集的地方。
“姑娘看样子不是我们这等门户地位家的小姐，不知怎么来这样繁杂的烟火地带......”那个姓刘的商人试探着说道。这女孩的穿戴，自己如果没看错的花，一般的人家是支付不起的。
“家父也曾经过商，与朝廷也有过生意上的往来，所以家中的吃穿用都不曾亏欠。”相府的身份自然不能外露，在这种地方，不能太过高调。
林商人还想进一步询问，“不知令尊姓甚名谁，经营什么生意？”
这年头，能与朝廷合作的巨贾可不多，若能与其攀上关系......
“家父姓李，木子李。至于家中产业，家里人不准女眷过问。”
几个小商纷纷在脑中搜寻一番，但都没有找到一个姓李的同行，不禁感到失望。
看着几人的表情，林若诗抿抿嘴，出声打破了几人的思路。
“不知各位老板是做什么买卖？”
那个穿红衣服的男人率先开口：“我做茶叶生意，小本买卖。”林若诗看着让他的脸和衣服一样红的手中的热茶，笑出了声。
“冒昧问一句，这家茶馆的茶叶......”
“全都是我提供的。”男人的脸上先露出些许骄傲。
“请问其余几位老板？”
“刘兄是做种子生意的，司徒兄是香料，马兄是肉禽......”红衣商人一一介绍着。
林若诗多看了两眼姓刘的男人，嘴角泛起浅笑。
“不知刘兄的种子生意，卖不卖山楂？”
“这倒是有，就是不知姑娘拿来做什么？”
眼前仿佛看到一双修长，指节突出的手捧了满满一捧红色的果子，上面还挂着一滴朝露。女孩嘴边的笑意更浓，但到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平日里喜欢吃，就想着在家里种一些。”
“刘老板直接开个价吧，我想多买些回去。”
“姑娘若是想在家中，在下可以免费送姑娘一些。”
林若诗自然不能答应。自己想象中漫山遍野的画卷，可不能变成孤零零的几棵。
在一再的要求下，对方还是答应以四十两碎银子购买了两斤。男人想借个人情来拉近那位不知名的李姓巨贾，但到最后也就放弃了。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铃儿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小姐买这么多种子，是要为何？”
“这些种子我自有打算。铃儿，帮我备好马车，明天我要出趟门。”
“小姐突然出远门，只怕夫人......”
“仅仅是一日便回，也不可吗？”女孩的声音稍显失落，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帘。
丫鬟的手有些打颤，咬咬牙，也就接着说了。
“未及笄的女子按照东国传统，上街须有族中男子或丈夫陪同，否则就是，，，，，，”
“不守妇道，女戒第十三条，我知道。”
林若诗不说话，只看着杯中立起的茶梗。绿色的茶叶在泛黄的茶水中，伴着屡屡热气在水中微微浮动。
“.......明天派人去隔壁街的帮农摊里找个人，”铃儿隐约听见自己主子在说这句话时有一声叹息，但茶馆嘈杂，她也不知是确有其事还是自己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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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裕安=裕泰，王利财=王利发，原书中的王利发也是两个儿子。以此敬给予我戏剧启蒙的老舍先生及他的代表作《茶馆》。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读一下原版剧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