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先生的脸色勃然而变，她霍得起身，双眉紧蹙看向宁长生：“你从哪里得知这两句诗的？”
“从我师父那里，也就是写这封信的人。”宁长生淡淡答道。
说着，他将一封薄薄的信搁在桌上。
华清先生颤抖着拆开信封，捧在胸前，睁大眼睛，仔细地看。
短短几百字，她竟看了好半天。
然后，她的肩膀微微颤动，居然有颗颗点点的泪珠坠落。
赵玉龙被她这副样子惊住，一时大气也不敢喘。不止是他，此时随便书院里哪个先生、学生来了，都要被吓到。
二十年来，谁也没见过华清先生露出一丝柔软，更遑论落泪。
信纸被洇湿的地方，透过一些依稀的字迹。
宁长生看清了其中几句。
……
“清风不知何处起，竹影摇落始知来。”
“吾行人间八万里，爱上江南一古槐。”
……
“清儿，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者很沉默？”
……
又是良久，华清先生擦干了脸上的泪珠。
抬眼看着宁长生，眼神居然温柔了许多。
“让你见笑了，原来你是楚郎的徒弟，早说啊。既然邪灵之事是他说的，那自然不会有错。”
宁长生微笑了下，不置可否。
我是楚郎的徒弟吗？
或许吧。
重肃端容之后，华清再起身，道：“走，我带你们两个去找山长。”
宁长生站起身来，轻呼一口气。
我又要读书了。
……
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
不知是人间还是地狱。
在一片苍茫的不可知之地。
有一尊漆黑如铁铸的身影。
它盘坐在一根高耸的石柱圆台之上。
圆台上雕刻着繁复而暗含至理的铭文，古老，玄奥，透着血色的殷红。
它不是活物，却在呼吸。
一呼一吸间，有淡淡的金色线条从遥远的地方缥缈而至。
汇入它的鼻端。
呼……吸……
“咻——”
呼……吸……
“咻——”
呼……吸……
“咻……咻……嗯？”
突然间，这道金色线条断掉了！
它在正舒爽的地方戛然而止。
奇怪。
它重新开始吸……
“咻……”
用力地吸。
“咻……”
还是不行。
它开始疑惑、不解。
“怎么了？”
“为什么……”
“为什么我吸不出来？”
宁长生前世一生经历过大小考试四百余场。
虽然不算特别的出类拔萃，但也处在万千学子中的中上游。
至于倒数第一，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一种不可名状的诡秘存在。
所以。
看着赵玉龙那张劫后余生的笑脸，宁长生很想对他说一句。
你根本不知道我的牺牲有多大……
由华先生带着，二人见到了浩然书院的山长。
一位桃李满天下的大儒之辈。
在听完由清竹先生讲述并背书的计划之后，这位大儒对着宁长生，一揖到地。
久久不起。
之后的流程就很简单了，临时进行一场考试，只需放弃所有的问题，再写上一篇狗屁不通的文章。
为了写的比赵玉龙还差，宁长生着实花费了一番心思。
之后拜山、拜槐、拜师。
礼毕，宁长生闭上眼，就看见自己的气运渐渐蒙上了一抹淡淡的金色。
这是王朝气运的加持。
很微弱，但是变化确实存在。
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冥冥之中像是有一根丝线，忽地缠绕在了自己身上似的。
他甚至可以隐约感受到那丝线的存在。
但是伸出手去触摸，却空空如也。
过了会儿，便有淡白色的气运丝丝缕缕地飘过来。
成功了。
他微微一笑，师父说的果然不错。
无论那邪灵的水多不多，都不可能有小师妹的多。
浩然书院的百年灾厄，就此终结。
不过，还不是掉以轻心的时候。邪灵毕竟是古老而诡异的存在，巫术又是令人防不胜防的手段。
说不定它会有什么方法来报复。
只是……宁长生也没有过分担忧。
万一自己对付不了它，那就叫师父出手好了。
说起来，其实宁长生心里一直期待着……有一天能看见师父大战邪祟的场景。
想来，那必然十分震撼。
……
书院的事告一段落，但他也没急着回清风镇。
还有秦家的诡事要处理。
这的确是件小事，一只寻常家宅中生出的小鬼而已，未必比普通的邪祟更强大。
但也得认真对待才行。
必须干净利落地处理掉它，给秦家人留下好的印象。
口碑都是这样一点点积攒下来的。
久而久之，清风观的名头才能在庐州城深入人心。
在约定的时间，来到垂柳巷子。
就见秦月清正在巷子口等着。
黄昏的天光下，半江瑟瑟。江畔垂柳旁，白衣飘飘的伊人，亭亭玉立。
很美。
“秦姑娘。”宁长生上前打了声招呼。
“小宁道长。”
秦月清转过头，浅笑一下，道：“我家里人都已经去别处暂住，待会我也要过去了。今天晚上，你要小心哦。”
宁长生轻轻点头，“一只小鬼而已，秦姑娘不必担心。”
秦月清看着他，嘴唇嗫喏了下，欲言又止。
半晌，还是说道：“反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你以为是一只小鬼……说不定它爹娘是什么大鬼呢……小心谨慎总是没错的嘛。”
“我晓得的。”
宁长生微笑了一下。
这姑娘的想法，居然和自己不谋而合。
在这个危险的世界，永远要保持百分之百的谨慎。
只是，经过了这段时间的成长。
宁长生的感悟更深了一分。
即使心里再恐惧，躲避也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就像当初的自己一直待在棋墩山，与世无争，还不是有许多邪祟找上门来？
明明行事一向儒雅随和，却总是无端遭到鬼物的记恨。
即使老老实实走在路上，也会有妖怪从天而降。
甚至还会连累自己身边无辜的人。
他渐渐明白……
这个世界的危险是无处不在的，根本不可能躲开。
唯一的出路，是把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