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岸边数丈的河水深处,光线已经十分昏暗,一道模糊影子悄然隐藏其中。
凑近些看,可以发现那影子通体发绿,长着一张鸟嘴,身子精瘦,背上背着一只龟壳,无毛的头顶向内凹陷像一只大碗,在这大碗边缘,还长着一圈绿色长毛。
反正看起来就十分猥琐。
我是他们口中的水鬼,才到这个龙须河几天。
但其实我在别的地方叫水猴子或者河童。
我更喜欢河童这个名字,因为我觉得只有那些溺死的娘们儿才叫水鬼,至于水猴子?
你才是猴子!你全家都是猴子!
很明显,像我这样英俊帅气的河童,怎么可能会跟那些浑身湿答答的水鬼混为一谈?
但是今天,我忽然开始动摇了。
该死!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比我还英俊的人!
我怒了!
我要杀死他!
河童死死盯着岸边那个蹲着的小道士,眼中满是嫉妒与仇恨。
最讨厌你们这些比我好看的人!
上一个比我好看一点的老舟子,已经被我杀死了!
好看一点点……
隐藏在河水深处的模糊影子朝着岸边悄然潜伏。
只需要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然后暴起发难,拖那道士下水。
只要下了水,哪怕你道行再高,也只有认栽的命。
宁长生静静的蹲在河岸上,打了个哈欠。
无聊,甚至有点想睡觉。
当他眼角余光瞥到水中一抹极淡的阴影朝岸边行来时,心底的困意瞬间消散。
来了!
能杀!
应该只用一点点力就好!
他伸手握住了身后的桃木剑。
正欲暴起发难的河童瞬间止住动作。
难道自己被发现了?
可这小道士身上明明半点灵力波动都无,不应该啊。
河童犹豫了。
正是这一犹豫,让它能有直面那一剑的机会。
宁长生拔剑,依旧蹲在地上,顺势往前斩去。
嗡——
明明只是一柄桃木剑,却发出刺破空气的尖鸣。
轰——
剑未至。
河水轰然震颤。
一剑截江!
一道清晰可见的剑痕划破河面,徐徐流动的河水猛然从中间断开,两侧水墙更是高达数丈!
两道水墙之间,裸露出大片泥沙,有大大小小瞪着死鱼眼不停扑棱的河鲜,还有一道佝偻身影静静站立,眼神与那些鱼极其相似。
呆滞。
发生了啥?
这踏马……
到底是个啥……
我要死了吗?
危!
望着那抹刺眼剑芒,它缓缓闭眼,肯定了心底那个问题,同时生出一种解脱之意。
‘能死在这样的剑下,也是一种本事……爹、娘,孩儿出息了!孩儿也能直面这种强者了!’
无声无息。
佝偻身影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便被剑芒吞噬,化作的灰灰被两侧压来的水墙卷走,也算是生于此,死于此了。
搞定!
将桃木剑重新负在身后,宁长生站起身来,转身看向孙捕头两人。
两人长大的嘴可以塞下一个鸭蛋。
少女扯了扯孙捕头袖子。
“孙捕头?”
“嗯?”
“小宁道长那活儿原来这么强的吗?”
“不知道啊,以前小道长几次出手也看不出个长短来。”
嗯?怎么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少女眨巴眨巴眼睛,哇的哭出了声,飞扑上去。
“多谢小宁道长诛杀害死我爷爷的水鬼,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身后是龙须河,宁长生也不敢侧身让过,以免对方跌入水中,双手扶住少女手臂,出言安抚道:“张施主,除魔卫道,乃是我辈练气士修行本分,什么以身相许之类的,大可不必。”
“我不!我不!我不!小女子家贫,无以感谢小道长,唯有以身相许,小女子才能心安!”
宁长生微微一笑,轻柔唤道:“张施主。”
少女抬头,对上了那张如春天般温暖的和煦笑颜,不由得有些痴了。
宁长生迅速撒手,走向孙大海,平淡道:“孙捕头,事情已经成了,我就先回道观了。”
孙大海回过神来,哆嗦了一下。
这就要走了?
他不是没与宁长生一起杀过鬼,但以前小道长表现出来的实力平平,虽说都是一剑杀鬼,但也看不出强弱。
可今天……
我辣么宽一条河,就这样被拦腰斩断啦?
此刻的孙捕头,已经把某人坚定的划在得道高人的行列。
他觉得,自己应该把握好机会,抱紧这条大腿。
现在大腿要走了!
心思急转,孙大海打了个哈哈,拍了拍胸脯笑道:“多谢长生道长了,若不是道长出手,这只水鬼还不知要害死多少人。既然水鬼付诸,那道长就先回去吧,此地就交给我了!”
嗯,跑的了道士跑不了观。
来日方长。
现在想来,‘长生道长’这个名字,的确是霸气啊!
宁长生眨了眨睛。
嗯?
“那我可先走了?”
“长生道长慢走!”
“我真的走了?”
“道长快走吧,当心天黑路滑,等会儿被人劫色我可不管。”
“那我走了!不送!”
宁长生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平淡语气终于有了波动,是一丢丢的愤懑。
靠!居然白嫖!
孙大海凝思片刻,终于咂摸出些味儿来。
“长生道长,等等!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孙大海从来都是只有逛青楼才会白嫖,怎么会白嫖道长?!”
孙大海追随宁长生的身影逐渐远去,河岸边只留下一名少女,一具尸体。
少女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来到白布遮掩下的尸体前跪坐下来,脑袋低垂,面容被双手捂住,又隐匿在发丝间,看不到任何表情。
深秋的龙须河畔,鸟虫噤声,唯有一道道沙哑的“嗬嗬”声传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
夜色中,一道颀长身影出了清风镇,看其方向,应该是那座鸟不拉屎的棋墩山。
他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后还背着一袋胖大米。
宁长生神色淡然的表面下隐藏着一颗激动的心。
太好了!
算上今天许诺给师妹的一顿饱饭,在加上以前欠下的,都可以补上了!
若是放在平时,估计宁长生也会怀着愧疚的心情,买上二三十个大白馒头,让师妹吃饱就行。
作为观里的钱袋子,讲究的是一个精打细算,细水长流。
但这次不同……
孙捕头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好人一生平安。
颠了颠手中的鸡鸭,宁长生流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