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八是严丰禄四十五岁的生日,亲戚朋友早就说要来向他庆贺。朱氏知道后,说不清是高兴还是生气,靠在凉椅上对丈夫说:“亲戚朋的好意难以回绝。可是你看我,断了的腿还裹着草药,走不动,行不得,如何见得人?你把生日酒宴移到严家村老宅那边去办。那样一来,我是眼不见,心里不烦。”
严丰禄怕多说会惹娘子生气,只好让着她,早几日就带着几个厨子和家人到严家村祖屋开始准备,两个儿子到了初七日才赶过来。初八生日这天午宴过后,严丰禄送走了远道来的亲戚朋友,留住族长、董事、首事和亲房的叔伯堂兄弟,再请平时交往接触不多的年长族人来,特意为他们另设晚宴叙叙族谊亲情。又因为与严秉德严秉多兄弟俩年岁相近的严思善、严思义等七八个严家子弟午后来谈论武艺,较量功夫,严丰禄为他们在后堂另设一席。入夜席还未散,忽听得村西边就响起“山贼来了”的呼声。众族人与年青人都急忙向村西赶去。很快,祠堂里就传出急骤的鼓声。
严丰禄清理了显得零乱的残席赶到村西战场时,双方已经开战,只见小儿子与周承庥的小女儿联手与山贼战得激烈,他看了一眼就回来。留守老宅的老家人见到主人问起山贼的情况,严丰禄心不在焉的回答说:“你自己去看看,家里由我守着。”
老家人离开之后,严丰禄闷闷的坐着。回想村口战场上小儿子与周承庥家小女儿联手杀贼的情形,心里就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惆怅。
第二天严丰禄一早起来,昨夜打了仗的两个儿子都还在睡梦里。他吩咐老家人说:“两个少爷起来,催他俩都回那边”,然后自己乘轿先回了峤溪庄。
因为连着几日在外,严丰禄一回到峤溪庄,就去棉纱局和米源仓等处巡看,直忙到傍晚,才有空坐下来和朱氏说话。严丰禄说了生日酒宴的事,自然而然又说到周、严两村人共战来犯山寇取胜的事。果然不出他的担心,朱氏听了小儿子与周蕊珠在战场上联手杀贼的情景,立刻就又恼又嗔,说道:
“多儿自己好没分晓。山贼要抢承庥家女儿做押寨夫人,自有他周家人出头理会,与我严家人又有何干系?都说上山打虎亲兄弟,阵前打仗父子兵,这父子兄弟才是世上至亲至爱的人。他与德儿两兄弟合力与山贼战得好好的,如何又无端的与周家小女联起手来?想来那周家小女一定是个狐狸精,她一出现,就要把多儿勾引到她身边去。”
说到这里,朱氏仿佛突然省悟似的接着说:
“怪不得昨晚吃饭时,我感觉左脸上有蚊子叮咬,就举右手去拍。谁知蚊子没有拍着,却不料右手衣袖从桌边带过,把桌上一只龙泉青瓷窑的汤匙拂落,掉到地上打得粉碎。我就觉着古怪,好端端的,如何便把汤匙给打了?却原来是那小妖精又在严家村里緾上多儿,因此我虽然安坐家里,隔得远远的,却也有有如此不吉祥的征兆。吩咐多儿,今后须要防着那小妖精,不管是什么场合,只要看到她,多儿就该远远离开,免得与她纠緾不清时,家里又要出事。”
朱氏因为跌断腿,在床上躺了将近四个月,性情由此变得古怪,所说的话既冲动又任性。严丰禄虽然听她这时所说全都毫无道理,却不敢反驳她,只是小心地陪着笑说:
“也说不得多儿。那山贼个个象是凶神恶煞,多儿上前助战,也是出于情急。”
朱氏嗔声道:“说什么情急。两村几百人,又不是只有多儿一人有功夫,多儿不出手,自然会有他人上阵。他与周家小妖女这联手一战,又该生出许多纠緾不清的闲话来,真的气恼。”
朱氏觉得还不够解气,只顾任性往下说:“你刚才说山贼嚷着押寨夫人的话,明摆着山贼是为了抢周家两个小妖精而来,是她两个把强盗引到严家村的。再这样闹下去,那两个小妖精迟早是被强盗抢去做押寨夫人的坯。谁家要是娶了这样的小妖精,必定把十八代祖宗的气全都败光。”
严丰禄听娘子越说越不象话,他更加不敢回说半句,以免惹她说出更难入耳的话来。何况他自己心里,也对两家信物交换之后,娘子身上出现几件不和顺的事将信将疑,因而只是闷坐着没有再出声。朱氏见丈夫不啃声,接着又说:
“今年也不知是什么流年,多儿每次去严家村的祖屋,便要与周家的小妖精生出事来,好像那小妖精就专在那里等着多儿似的。你爷儿三个是为了你做寿而去,如何他家的人也正好在那边,这事分明沾着古怪。从今之后,但有那边的事,都不要让多儿去,只教德儿与你同去便是。”
朱氏的话让严丰禄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他转了口风说:
“六月十九日峤阳寺里商议重建大雄宝殿,周承庥一定免不了也是要去的,那时少不了要与他见面。若也有人说起多儿与他家蕊珠的事来,会有些尴尬。”
朱氏更是没有好气的说:“亏你在生意场上跑了几十年,这样一件小事就没有了主意。到时只说你在外没有回来,让德儿带了银子前去。大雄宝殿重建,我家不少捐银子,你去与德儿去,又有什么两样?”
严丰禄虽然被娘子一顿抢白,却也觉得这倒是个好办法,可是小儿子那里,却想不出如何与他说才好。朱氏又说:
“多儿的事,我自会措置。你去了严家村之后,前日托的黄媒婆已来回信,说是冈南文家已经应允。文家的姑娘今年一十五岁,比多儿小三岁。都说女小三,抱金砖。我已请人合过他俩的生辰八字,没有犯着刑冲克害的忌讳。因此正要与你商量择个吉日,吩咐媒婆将文家姑娘的庚帖拿过来。只要八字拿过来后家里和顺,这事便可定了,就要准备行聘礼。”
严丰禄说:“周承庥的大女儿正是许了冈南文家的三公子,听说已择下明年二月的婚期。我们这边休了周家的小女,又去和文家结亲,却不是葫芦瓜长到丝瓜藤上,越緾越理不清。”
朱氏的语气有些缓和的说道:“这又有何妨?我家和周家当时只是应便交换了信物,并无交换庚帖行过聘礼,因此说不得‘休了’二字。再说文家是文家,周家是周家。既然他两家是姻亲,有顾忌的应该是他文家。而今他文家不提,与我家又有何相干?”
夫妻俩正说间,却听外边丫环说道:“大少爷,员外和主母都在房内说话,你自进去吧。”
朱氏还在气头上。看到大儿子一人回来,便没好气的问道:
“德儿,你回来,为何不见多儿?”
严秉德听母亲的话有些生硬,回答时显得倍加小心:“娘,多弟说要在祖屋那边多待几天。他说行里近几天的事他都早已经安排好,不急,因此没有一起回来。”
朱氏一听就更来气,说话也变得急促促起来:
“那座破老屋有什么好,他要在那里多待几天?今日晚了来不及,明日一早差个家人赶紧去把他叫回来,不要在那里被周家的小妖精迷住,又惹出什么节外生枝的事闹个纠緾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