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楼梯间里, 没有一扇窗户。当声控灯的灯光暗掉之后,整个楼道陷入一种近乎凝固的黑暗当中。
上下几层的防盗门都处于关闭状态,楼道里没有任何人, 也不会有任何人从外面进来,除了——
坐在台阶上的安室透。
在确认完周围的环境绝对安全之后, 安室透直接就地坐了下来, 左脚踩着一节台阶, 靠在楼梯的栏杆处。
他深吸一口气,快速拨通了自己的新联络人、风见裕也的电话。
大约在一个月以前, 他的旧联络人出了意外, 公安厅的上司立刻给他安排了这个新联络人。
安室透也曾暗地里跟踪观察过对方, 是一个看上去很老实的警员。
“喂?……是降谷先生吗?”
电话只响了几秒就被人接了起来。
“你人在公安厅吗?”
安室透捏紧电话, 直白地询问道。
久川悠的事□□关重大。他的身份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黑衣组织的BOSS, 要么是一个脑回路很奇怪的卧底。所以针对久川悠的抓捕行动必须争分夺秒。
在这种关键的时刻, 已经来不及和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打通电话的上司们商量情况了……
“我在公安厅。请问您是需要……?”
“东都市立第三医院, B栋第五层、501诊室。立刻带着行动队的所有成员, 伪装成普通病人的样子, 赶到目的地。”安室透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我发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目标。”
·
诊疗室。
五十来岁的老医生坐在椅子上,用灰白交错、有些浑浊的眼睛, 迷惑地看了久川悠一眼。
随后,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低下头, 重新看了一眼手里头的检测报告。
“额, 是这样的, 久川先生。从报告来看, 您的耳部在生理构造上并没有任何问题, 也看不到任何外伤的痕迹……”医生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仔细打量着久川悠。
“不好意思,我们再重新确认一遍,您确定、您的耳朵真的有问题吗?”
“……如果耳朵没问题,我也不会来医院啊?”
久川悠有些哭笑不得。
“我知道、但是您现在也没有发病,我们没办法对您的症状进行检查……”
医生举着报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比较好。
“要不你随便给我开点药吧,再帮我写个病例?”
久川悠抬头望向医生,随意地说道。
【……您特地跑过来看病,就是为了混个病历吗?】
系统迟疑了一下。
无论是它第一次绑定久川悠时的情况,还是这么多天来的相处,它从来没有见过久川悠的耳朵出问题。
什么间歇性耳背,一看就是宿主拿出去哄骗那些红方的小把戏。但只是演戏而已,特地跑到医院来找医生开药外加重新写一个病历,是不是做戏做地太全套了一点呢?宿主真的好敬业啊……
“不是,我要怎么说您才能够理解,耳部疾病是非常严肃的问题,在确认病因之前,我们不可能随便开药糊弄病人。您的耳部确实没有任何明显伤口,如果您真的确认、您有的时候会失聪,那就更应该排查病因……”
老医生苦口婆心劝说,奈何久川悠就是油盐不进。
“病因是什么,我自己清楚,心理方面的原因可能占更多数。您随便给我开点药,也算是一种心理安慰。”
久川悠挑了挑眉,表露出一副对失聪完全不在意的样子,仿佛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一般。
他伸手指了指医生手上的检测报告,直白地说道:
“我之后的工作,需要用到耳朵。所以我必须提前把我有可能失聪这个风险,告知所有要和我合作的人。您需要做的,就是帮我随便开点药,再帮我写一个完整的病历。”
“这……”
医生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摊开病历本,一边拿着笔在上面写字,一边还是控制不住医生的本能,对着久川悠讲解了正确的解决办法。
“那我先给你开点舒缓镇定方面的药剂可以吗?如果真的听不见,还是借助助听器之类的器械比较好。药剂能够起到的作用真的微乎其微。我认识几家很有名气的、专门制作助听器的店铺,医院楼底下就有一家……”
青年不知是听得有些不耐烦了,还是真的有什么急事,动作急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笨重的椅子被他带动着在地板上拖行了一段,金属底座和白瓷地砖剧烈摩擦,产生极其刺耳的声音。
医生不自觉皱紧眉头,难以容忍这种刺耳的摩擦声。
他盖上笔盖,将手上的病历本递给久川悠,才发现对方面色如常,浑然不觉刚刚发生了什么。
青年接过病历本,眉眼微弯,冲着他笑了笑,便转身往外走。
医生愣了一瞬,猛地意识到什么。
他先是轻声唤了唤对方的名字:
“久川先生?”
青年的背影没有一丝停顿,清瘦的手腕已经搭在了诊疗室的推拉门上。
“久川先生!”
医生惊讶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下意识想要往久川悠的方向走,却撞到了自己的桌子。
“久川先生!”
“唰——”
·
久川悠伸手拉开了诊室的推拉门,原本熙熙攘攘的走廊,此刻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当中。
这种寂静凝固成一团可以触摸到的胶质,将他整个人牢牢包裹着。
但那又如何?
青年站在原地,身体向后仰,靠着推拉门上。
从他踏出诊疗室起,无数道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到他身上。
原本专供老弱病残孕休息的专座上,坐着数位身材高大的壮汉。他们或是一脸疼痛的捂着被打了绷带的手臂,或是翘着打了石膏的小腿,或是将手腕微微抬高,露出还在挂吊水的手背……
真的是过于拙劣的伪装。
这些人甚至没有打听清楚,这一层楼全部都是耳科的诊室,哪里来的看手臂和腿的病人,真以为这里是骨科医院吗?
看样子日本公安彻底没救了,红方安室透也带不动他们……
还有那些站在窗边假意抽烟、却连烟头都没点燃的“猥琐路人”。
距离他只有几米距离、埋头拖地却连拖把都拿倒了的“清洁工”。
推着器械车走过来又走过去的“护士”。
把听诊器挂在胸前,耳朵上却还戴着一个蓝牙耳机的“医生”。
……
这些人构成一个极其疏漏的网络,妄图把他牢牢置于他们的监视之下。
不难猜出,这肯定是红方安室透干的好事。这个世界的安室透是真的想要抓捕他。
其实走到这一步,也在久川悠的预料之中。
他之前大胆把琴酒投放到波洛咖啡厅门口,就是想借着这次动漫开场的机会,把琴酒的反转指数刷高一点。他既然敢和琴酒一起出行,就做好了会被安室透盯上的准备。
更不要说他还大大方方当着安室透的面,玩了一出报酒名的戏码,一口气把酒厂大部分成员的酒名全部爆出来,展现出极大的资料和信息价值。
如果他是安室透,是日本公安派到组织的卧底,也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这个一看就知道很多东西的“高层成员”。
只是他没想到红方的安室透行动能力会这么强,完全没有顾忌更多的东西,直接选择抓捕他。这个安室透不够谨慎、太过鲁莽、行事冲动,但反而成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反倒是他一直在以黑方安室透作为标准,试图去预判红透的行为,有些失策了。
这下真的麻烦了……
久川悠缓缓带上诊疗室的房门,扫视着处处陷阱、满是埋伏的走廊,一时间陷入沉默。
他总不能真的被安室透抓住、去公安厅一日游,然后再靠着自己警视总监儿子的身份,大摇大摆地从里面被放出来吧?
太麻烦,也太张扬了。
这群人直到现在都还不动手,应该是想要找到一个相对偏僻、安静的地方动手,避免引起他人的关注。
这说明安室透对于他的身份依旧是存疑的,分不清他到底是组织的高层还是某个行为奇怪的卧底。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过一会安室透就会回来,主动带着他去某个全是埋伏的地方,然后再动手制服住他。
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久川悠点开系统的卡牌界面,有些纠结地翻看着几张卡牌。
面对这种特殊的状况,能够直接破局的当然是柯南卡牌,随便搞一个命案出来,别说是公安了,所有人都走不了了。大家要乖乖待在这里等待案件结束,等到警察到场之后,可以再想办法回去。
但毕竟术业有专攻,让柯南出来,未必能将效果最大化。
所以,果然还是这张卡牌比较合适吧……
【系统,我要定点投放这张卡牌。】
【收到!】
【顺便,我想加个备注。】
久川悠点开那张卡牌,翻到背面,在气泡框的位置留了几个字。
·
青年穿着一身夹克衫,静静地靠在病房的推拉门上,脸色有些苍白。
棕色的头发或许是因为刚才的检查,有些杂乱的堆在头顶上,自然卷过于严重的地方,甚至有些打结。
他半抬着头,琥珀色的眼睛带着一丝疑惑,正在缓缓打量着走廊里多出来的这些人。
安室透捏紧手里的手机,顺着对方的视线扫视一圈,看见了自家队员们杂七杂八一团乱的伪装,顿时感到眼前一黑,大脑有点缺氧。
让他们伪装成普通病人,倒也不用过度发挥到这种程度吧……这些人还能带的动吗?
这个走廊里有监控,如果在这里动手,万一这里的监控阴差阳错被组织的人看见了,就彻底完蛋了。
所以必须要换个地方。像刚刚那个空无一人的安全通道,就很不错。
安室透深吸一口气,简单调整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表情,快步朝着久川悠所在的位置走去。
他边走,边用热情洋溢的声音提议道:“久川先生,我送你回去吧。你的病怎么样了?”
……
一片寂静。
那个青年依旧维持着、靠在门上的姿势,头微微低下,眼神落在虚空之中,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是在假装听不见吗?因为他的抓捕计划已经暴露了吗?
也对,这种赤|裸|裸的埋伏,正常人都能看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
对方显然已经不可能按照他之前的计划,跟着他去那个偏僻的安全楼梯,得换一个计划。
直接在这里动手吗?然后替换掉监控设备?
安室透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笑容糊在脸上,大脑飞快思索解决的办法,脚下动作不停,逐渐走到了久川悠的身前。
对方在这个过程中,始终低着头,露出一段完全没有任何保护的脖颈。
安室透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手指有些不自觉的捻了捻。这种时候,动手不是刚刚好吗?
他缓缓将手背到身后,正准备敲对方一个猝不及防的手刀,靠在门上的青年忽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正对上他的双目。
那双眼睛最中心,是浓郁的、仿佛一旦沾染上就无法挣脱的黑。
黑点外侧,包裹着一团看上去有些温暖而浓烈的琥珀色,在正午的阳光下,渐变成浅浅的金色。
那种金色毫无生机,仿佛在八月午后,被晒到发蔫的向日葵。
“……久川?”
安室透愣了一下,下意识呢喃出声,背在身后的手有些尴尬地放了下来。
青年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挂上笑容。狭长的凤目弯成月牙状,彻底遮盖住原本的浅金色眼睛。
他一脸无事发生的样子,很随意地双手插兜,开口问道:
“啊,安室先生,你回来了。要回去吗?我还得蹭你的车子呢。”
“……回、去?”
安室透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脑子里一团乱麻。
虽然和对方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安室透很清楚对方的智商应该在正常水平线以上。
这个走廊里的埋伏,已经到了如此拙劣的程度,对方竟然可以当做无事发生吗?
这到底是真的脑子有问题,还是……有恃无恐?
“对啊,不回去吗?你只需要把我送到波洛就可以了,我家就在波洛附近。”
青年仰头望着他,眼里闪过一丝迷惑。
送,还是不送。
抓,还是不抓?
疑似组织BOSS的家伙就站在他眼前,毫无防备地望着他。
如果按照最开始的计划,把人带到那个偏僻的安全通道,让附近的公安守住每一层的出口……
他没办法放掉这个机会。
这很有可能是他这么多年卧底生涯当中,距离成功最近的一次。
“那就走吧,我送你。”
安室透笑着侧过身,让出一条向右的通道。
青年侧头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顺着他的意思往前走。
安室透落后半步,用一种尽可能轻松的语气,装作很随意地说道:
“刚刚去上了个厕所,回来的路上,我看见这一栋的电梯门口围着几个工人,像是在修电梯。我们估计得走安全楼梯下楼了。”
“……”
安室透说完之后,第一时间用余光注视着对方的反应。
但久川悠依旧在往前走,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对这一切都接受良好。
这个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总有一种事情会脱离掌控的感觉。
安室透眉眼微凝,将手背在身后,打了个手势,示意那些行动队的睿智们赶紧到各个安全楼梯的出入口守着。
如果能在那个偏僻的安全楼梯里,确认对方的卧底身份,也许可以不用逮捕他。
他总觉得,组织的BOSS不应该会这么随意地、跟着他这样一个有嫌疑的人,走入早就准备好的陷阱。
·
“吱呀——”
久川悠一把推开厚重的安全门,走进了黑暗的安全通道。
门响动的声音触动了里面安装着的声控灯,第五层的楼梯间亮了起来,被驱散的黑暗委屈地团在角落里。
落在久川悠背后的安室透,深深望了一眼前方毫无防备的背影,关上了安全门。
他犹豫了一瞬,背着手将锁簧换了个方向,锁住了安全门。
清脆的卡扣声响彻整个楼道,在寂静的环境中被放到无限大。
但久川悠依旧一无所觉的往下走,甚至一连下了好几个阶梯。
声控灯的时效到了,黑暗再度降临。
久川悠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听位置,大概已经走到了楼梯的正中间。
“……久川悠。”
安室透顿了一下,咬着牙开口,抛出了一连串问题:
“你到底是谁?”
“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组织成员的信息,为什么认识琴酒,为什么要接近松田阵平,又是为什么,要我装得再像一点?”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越来越大,连带着点亮了声控灯。
站在楼梯正中间的青年,迟疑地回过头,神色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继续往下走。
“久川悠!”
安室透有些无奈地再一次开口。
“如果你再继续无视我的话,下一秒公安厅的人就会冲进这个楼道。”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现场的状况了。
如果对方是Boss,根本不可能如此随意地走进他准备好的陷阱当中。
可如果对方不是Boss,又是如何掌握到那么多成员的信息,提醒他注意伪装,却又始终不肯说清楚自己的身份。
对方既然已经知道他的卧底身份了,为什么不能好好把事情说清楚?到底有什么顾虑?
他已经把话题递到这种程度了,久川悠不至于开不了口吧?
到最后,他也只能象征性地威胁一下对方,但这种威胁显然也毫无用处。
难道久川悠已经摸准了,自己不会真的逮捕他?
楼梯间再一次恢复寂静,灯光暗了下来。
·
在一片黑暗当中,久川悠打开系统卡牌的界面,借着微弱的光线照明,同时看到了自己正在使用中的那张卡牌。
狭窄的楼道里,伴随着清脆的脚步声,声控灯随之亮起。
在惨白的光线下,一个黑发青年从楼梯下方缓缓走上来。他穿着一身浅棕色的大衣,右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的小盒子。
在如此糟糕的光线映照下,他的五官依旧很温和,天蓝色的眼睛澄澈到恍若一弯湖水。
烫金的SR卡牌上,盖着正红色的[已使用]三个字。
下面是卡牌的名字——[诸伏景光]
站在楼梯最上方的安室透僵直在原地,死死盯着新出现的人,紫色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
站在楼梯正中间的久川悠,望着从一片黑暗中冒出来的诸伏景光,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对付安室透最好的卡牌,就是诸伏景光卡牌。
这可能要比黑透卡牌更加好用。
而且看看,贴心的景光还特地把他的助听器一起带过来了。
虽然那个垃圾助听器大多数时候根本没什么用处。
早在三分钟前,诸伏景光被投放到没有监控的地方。
他按照久川悠写在备注当中的指示,踏着一节又一节的台阶,缓步走向站定在楼梯正中央的Boss。
他安抚性地冲着久川悠笑了笑,行走之间微微张开嘴,仿佛说了些什么,却又完全没有发出声音。
只有久川悠看的清楚,诸伏景光对他说了什么。
在一片寂静中,声控灯再一次暗掉,黑暗重新笼罩了整个楼道,吞噬了每一个人的脸,也吞噬了久川悠的全部视线。
他停留在原地,维持着平稳的呼吸,在一片寂静声中等待。
这种寂静往往会持续很长时间,在视力同时被剥夺的情况下,会变得更加糟糕。
但是没关系,他只需要站在原地等待。
等待熟悉的气味靠近他,温热的手掌捂住他的耳朵。
在一片寂静当中,声控灯再一次亮起。
他看见那个黑发青年,站在距离他只有半米间隔的地方。
对方伸出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捂住他的耳朵。
他注视着对方缓缓抬起头,天蓝色的眼睛凝视着站在楼梯最上方的安室透,嘴唇不断开合。
·
诸伏景光抬着头,神色冷淡地说道:
“他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