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警来找秦杉,小面包车撞得太厉害,他们得拖走。乐有薇留了郑好的手机号,让她善后。
两人拉着旅行箱,一起走下高架桥,秦杉表情凝重,一言不发。乐有薇以为他受伤了,停下来,让他坐在旅行箱上,捋起他衣袖,胳膊安全无恙,她蹲下去,抓起秦杉的裤管,就像在甘蔗林,秦杉对她那样。
秦杉右脚脚踝处磕青了,破了皮,渗出血来,乐有薇很不满:“受伤了怎么不说?”
秦杉说:“不算受伤。”他想站起来,乐有薇按着他肩膀,“伤口得贴上。”
乐有薇皮肤薄,有时穿旧鞋子都会磨脚,包里常备创可贴。她拿出几张,重新蹲下去,把秦杉的牛仔裤裤管卷起来,手一顿,继续往上卷,秦杉的小腿到膝盖处,伤疤累累,触目惊心,再看左腿,同样伤痕密布。
乐有薇沉默着,贴上几块创可贴。秦杉一看,创可贴五颜六色,图案也充满童趣,长颈鹿驮着小白兔,斑点狗牵着大棕熊,他乐出声。乐有薇站起来:“可爱吗?”
秦杉也站起来,笑着看她:“可爱。”
乐有薇眨眼:“那我呢?”
秦杉立刻说:“更可爱。”
乐有薇冷笑:“莉拉呢,是不是最可爱?”
再也不能像今天这样怯懦了,让这么可爱的小薇那么担心。秦杉答道:“你最可爱。”话一出口,他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她?”
乐有薇推着旅行箱向前,再走几百米就是地铁站,她冷着脸问:“打那么多电话都不接,是不是报复我在北京不理你?”
秦杉面有惭色:“不是。”他持住拉杆,缓慢道,“旁边那辆车里,有个小男孩一头一脸的血,哭叫着喊妈妈,我就又发作了,动不了,说话也很困难。”
乐有薇没想到是这样,为什么会说不出话呢,救不了孩子,无言以对吗?在江家林时,秦杉就坦陈过有表达障碍,她不忍再怪他了:“其实比我以为的严重,对吗?”
秦杉见她眼圈红了,心里很痛:“我不能还像今天这样懦弱,让你着急。”
乐有薇和他并肩走在雨后的马路上:“被张帆猥亵,我很害怕,但我可不保证不会再有了,因为未来可能还会出现让我很害怕的事,你会认为我很懦弱吗?”
秦杉飞速回答:“不会。”
乐有薇问:“那么,你为什么要觉得自己懦弱呢?就因为是男人?”
秦杉不做声,眉心蹙起来,乐有薇知道自己说中了:“想想你认识的男人们,都是无坚不摧吗?大家各有所长,也各有不足,明白吗?”
秦杉深深看她:“那你能告诉我,在北京为什么不理我吗?”
莉拉,从今天起,我送你回家。秦杉的醉语痛苦难言,乐有薇问:“莉拉是什么人,你的初恋?”
秦杉吓一跳:“是朋友。”
乐有薇呵了一声:“念念不忘的朋友,很特别啊。”
秦杉点头:“是很特别,因为她,我才重新开口说话。最早的时候,她是我的心理医生,那时我14岁。”
母亲去世,秦杉把责任归咎于自己,不懂排遣,导致失语。被莉拉治疗了一年多,他才开口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巩固了一年后,他的话才稍微多了几句,但比起大多数人,他仍然寡言少语,遇见乐有薇,一切才不一样。
乐有薇不大明白:“为什么会陷入自责?”
秦杉无地自容,他是怎么搞的,乐有薇的眼神让他想哭,他不能哭,忍住了说:“我在那辆车上。如果我25岁,我可能就能救出她,她还有救。”
乐有薇心猛地一敲,她听懂了,秦杉亲眼目睹了母亲惨死的过程。她低头去看他的小腿:“伤、伤是那时落下的吗?一定很疼吧。”
秦杉摇头,刚才想起母亲,他都能忍住不哭,但他真受不了乐有薇这样看他,只想抱她亲她,跟她说,再也不让你为我担惊受怕。
这张脸清朗得惹人心碎,乐有薇摸摸他的脸:“郑好也差点出车祸,我去抓她,腿软得摔倒了,只知道哭,很怕她死,也怕自己会死,怕得要死。在死亡面前,人很难控制情绪,越关心,就越会害怕啊,那时候的小杉已经很勇敢了。”
秦杉全身的血液沸腾爆炸,猛然把乐有薇拽进怀里,乐有薇头一偏,吻落在她面颊上。
秦杉连呼吸都要停滞了,乐有薇要怪他唐突了,但她只说:“还想着莉拉,不能亲我。”
江天没见过莉拉,乐有薇是怎么知道的,秦杉问:“小薇,你是不是误会了?”
相识十多年,秦杉对莉拉不只是病人和医生的情谊吧,乐有薇挣开他的怀抱,绷紧了脸:“她在哪里,美国?”
秦杉说:“目前在休斯敦,十月底去中东,至少待两年。”
乐有薇好奇:“去中东干什么?”
秦杉解释:“那里有很多人饱受战后综合症的困扰,莉拉想和她的同事做些心理疏导工作。”
秦杉送的祛疤药,是莉拉合作的医疗实验室研发的,有的重度烫伤烧伤患者创面疤痕很大,落下心理疾病,找莉拉做治疗。一般说来,植皮手术对于祛疤疗效会更好一些,但老人孩子希望通过涂抹,就能恢复到愿意出门的地步,减轻手术痛苦。
秦杉爱上了一位真正的天使,乐有薇理解他,她按捺酸意:“两年变数太大了,别错过了。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表白的话,我教你。”
秦杉呆了:“表白?小薇,莉拉是我的心理医生,也是朋友,但我对她没有男女之情。”
那句“我送你回家”,是那般苦痛,此刻秦杉矢口否认,乐有薇有些糊涂了:“是不敢喜欢,还是你没意识到对她的感情是男女之情?”
秦杉正色:“小薇,我敬重莉拉,但不是男女之情。”
乐有薇问:“你确定?”
秦杉回答:“确定。”
只有你让我心动,也只有你让我想抱你,想亲你,想牵你的手,带你去看湖水和花朵,只对你产生过男女之情。
乐有薇气鼓鼓朝前走:“骗人。”
秦杉拽住她的胳膊:“小薇,我不骗你。”
乐有薇垂下眼睫:“豪车拍卖会那天晚上,你喝醉了,我听到你说,莉拉,从今天起,我送你回家。”
秦杉愕住了。乐有薇头扭向一边:“不能直面对她的感情,只敢定义成朋友,久而久之,连自己都骗过了吧。”
秦杉急了:“小薇,我不知道我喝醉了说了什么,你听我说。”
秦杉接受莉拉治疗的第二年,莉拉用尽了办法,在诗歌里发现契机。她带秦杉去唱诗班时,看到他经常神思飞远,无声默念。
莉拉是爱尔兰人,深爱同胞叶芝的诗,她为秦杉读英文诗,让他在心里跟着逐句翻译,训练他的表达能力。
莉拉音色美,带给秦杉奇异的宁静,他默默听着,心里一字一句翻译成中文。每个周末,他都会去莉拉工作室,15岁的深秋,他路过一家咖啡馆,看到莉拉的男朋友吉森和别的女人拥吻。
秦杉以为是自己眼花,紧接着又看到好几次。他从莉拉工作室,走到她家门口,一路9公里路,他想了又想,始终不知道该怎么说。
莉拉怀有身孕,她的孩子将在两个半月之后出生。每次见面,她都幸福地说起她的小吉森。
吉森推说年底工作忙,渐渐不来工作室接莉拉。莉拉肚子太大了,开车很不方便,一个小雨初晴的下午,她去找吉森,忽然目睹被背叛的一幕,地面湿滑,她从单车上摔了下去。
莉拉失去了她第一个孩子,子宫壁也受了损,医生说,她可能不能再生育。
这一切是能够避免的,只要秦杉说出真相,又或者,只要他说一句:“从今天起,我送你回家。”
在莉拉的病床前,秦杉说出了车祸后第一个完整的句子:“让你恐惧的,你要战胜它。”
秦杉重新发声,包括莉拉在内的人都很振奋,莉拉微笑:“放心,我会的。”
内疚感吞噬了秦杉,我不是在鼓励你,我是在向你道歉。这句话是你告诉我的,可是,让我恐惧的,我没能战胜它。
莉拉康复期间,秦杉按她的要求,读诗给她听。莉拉说:“中国一定也有很多优美的诗。”
在外公外婆的书房,秦杉挑了若干古籍,一本一本地看,但是古汉语翻译成英文,难免失之韵味。若是文学素养高些,可能会好办点,秦杉7岁就随母亲出了国,自问没有翻译得信达雅的能力,他选了一本现代诗选,那是外公很久以前买的。
秦杉捧着书,坐在莉拉床边,怀着巨大的愧疚,努力地发出声音,先用中文读,再译出来,骆一禾的《先锋》就是那时记住的:
明日里
就有那大树长青
母亲般夏日的雨声
我们一定要安详地
对心爱的谈起爱
我们一定要从容地
向光荣者说到光荣
秦杉攥紧了旅行箱拉杆,遏制着心中哀痛:“她出院后,跟吉森分手了。过了两年,她和别的人交往,结婚又离婚,一直没有孩子。小薇,莉拉很喜欢孩子,如果我说了,她至少有心理准备。可是,一句话的事,我都不知道该什么说……”
从那天起,秦杉的表达一天天进步,学会开车和修车,但是莉拉的痛苦,并不能挽回。
秦杉眼中有泪,乐有薇明白对他那样重要的人遭受惨痛,他有多伤痛,她语气和缓道:“小杉,那不是一句话的事。我换位思考,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秦杉不可置信:“你这么会说话的人,都不知道吗?”
乐有薇说:“我和我师兄之间的感情,我永远不能对郑好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莉拉的事,从何说起呢,说从今天起,我不上学了,每天接送你,直到你生下孩子?她会问你理由,理由呢,你怎么说?孕妇的情绪很重要,你不能冒险说实话。别说是你失语时的状态,到现在,是我,我都会认为很棘手。”
秦杉低声说:“连你都觉得很难……”
其实不太棘手,但乐有薇明白重要的是宽慰他的心:“有时候说了,别人却重归于好,过往不究,说的人就尴尬了。还有一种,她早就知道,但出于各种原因忍下来,你一说,反而戳穿了她辛苦维持的体面,还会偷偷埋怨你不懂事。”
秦杉困惑:“伴侣出轨还能忍吗?”
乐有薇笑道:“怎么不能?有些人认为分开更难过,会选择搪塞自己。还有人会因为孩子,因为自己的经济条件不好,因为彼此还有感情,想再给这段关系一个机会,这都是没准的。小杉,莉拉可能不能生育是很遗憾,但是现代医学发达,还有希望。”
莉拉领养了两个孩子,她很爱他们。平生第一次,对人诉说这难以启齿的哀凉,却得到了最体恤的理解,秦杉被暖意包围着:“嗯。”
这些天以来的阴阳怪气,至此烟消云散。乐有薇吹一声口哨,莉拉是秦杉的憾事,不是白月光。她就知道自己的运气不至于那么坏。
醉里梦里呼唤的名字,为什么一定是爱人?也可能是母亲般的女人。自己在最深的梦里,也会哭喊着爸爸妈妈。
通往机场的地铁站到了,乐有薇说:“到了奥兰多,请你玩海底两万里。”
乐有薇笑容无邪,秦杉说:“在北京为什么生气不理我,你还没说。”
乐有薇递上手机,点开朋友圈:“理没理你,自己看。”
秦杉连连翻看,乐有薇在北京所有的动态和图片,只他一人可见,他笑开了花:“小薇,你在和我闹着玩啊。”
乐有薇望见秦杉的笑容越来越大,甚是满意。他打消了她对莉拉的误解,她投桃报李,想让他高兴。
他很高兴。
飞机上,秦杉送了乐有薇一张手绘卡片。蔷薇的盛花期是春天,但秋天也会零星开几朵,他从田埂上摘了一枝,夜晚,花枝映照在墙壁上,花影摇曳,他觉得很好看,把它画下来。
乐有薇很喜欢纽约远山寺那对宫灯,秦杉和大东师傅商量过仿制一对,他想把这枝蔷薇当成宫灯上的画屏图案。
水墨浓淡干湿,画花影最相宜,但秦杉只学过素描,对水和墨比例调不对,想趁这次去纽约,顺便找江爷爷请教水墨技法。
乐有薇十分喜爱这幅素描,夹进书页里:“回去就买画框,挂在我墙上。”
秦杉想到她办公室的挂画器:“以后再多给你画些东西,挂满一面墙。”
乐有薇轻声答:“好,挂满一面墙。”
夜深了,乘客们都准备睡觉,秦杉要帮乐有薇关掉阅读灯,乐有薇说:“我睡觉习惯开着灯,会不会影响你?”
秦杉摇头,翻出眼罩,最普通的黑色款:“小薇,晚安。”
情愫如春草初生,乐有薇看着秦杉,机舱的夜灯很静,他戴上黑眼罩还挺勾人。
曾经秦杉沉默如一截深夜,如今说尽往事,如前生般的往事。乐有薇便也想起这一路的欢喜哀愁,直至今日在风雨后的街头,他跑向她。
做完伽玛刀治疗,秦杉穿过阳光来赴约的夏天,也在心头浮现。江天想换掉那句“今生今世,永不分离”的广告词,乐有薇在记事簿上写下一行字,下了飞机,她就提供给江天。她不相信永不分离,但期盼一场新生般的重逢。
——“难得你今生肯回来。”
二十两银子少是少了点,但放到现代也是八千到一万块。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两银子,一名百夫长每个月三两银子。
也许他会收吧。
另外,秦虎还准备给李孝坤画一张大饼,毕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钱。
现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过今夜了。
“小侯爷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饿,手脚都冻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说道。
“小安子,小安子,坚持住,坚持住,你不能呆着,起来跑,只有这样才能活。”
其实秦虎自己也够呛了,虽然他前生是特种战士,可这副身体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坚韧不拔的精神。
“慢着!”
秦虎目光犹如寒星,突然低声喊出来,刚刚距离营寨十几米处出现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
凭着一名特种侦察兵的职业嗅觉,他觉得那是敌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犹豫,万一他要是看错了怎么办?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别。
万一误报引起了夜惊或者营啸,给人抓住把柄,那就会被名正言顺的杀掉。
“小安子,把弓箭递给我。”
秦虎匍匐在车辕下面,低声的说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话,吓的他差点跳起来。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这个时代居然没有弓箭?
秦虎左右环顾,发现车轮下面放着一根顶端削尖了的木棍,两米长,手柄处很粗,越往上越细。
越看越像是一种武器。
木枪,这可是炮灰兵的标志性建筑啊。
“靠近点,再靠近点……”几个呼吸之后,秦虎已经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对方可能是敌人的侦察兵,放在这年代叫做斥候,他们正试图进入营寨,进行侦查。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也可以顺便投个毒,放个火,或者执行个斩首行动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此时,他突然跳起来,把木枪当做标枪投掷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铠甲的,因为行动不便,所以这一枪,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着秦虎提起属于秦安的木枪,跳出车辕,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为了情报的可靠性,斥候之间要求相互监视,不允许单独行动,所以最少是两名。
没有几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扑倒在地上。
而后拿着木枪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声脆响,那人的脑袋低垂了下来。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点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这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就说刚刚扭断敌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双手就行,可刚才他还要借助木枪的力量。
“秦安,过来,帮我搜身。”
秦虎熟悉战场规则,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两个家伙身上所有的战利品收起来。
“两把匕首,两把横刀,水准仪,七八两碎银子,两个粮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壶,两套棉衣,两个锅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东西,你有救了……”
秦虎颤抖着从粮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进秦安的嘴里,而后给他灌水,又把缴获的棉衣给他穿上。
天还没亮,秦虎赶在换班的哨兵没来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脑袋,拎着走进了什长的营寨,把昨天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别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种环境。
“一颗人头三十两银子,你小子发财了。”
什长名叫高达,是个身高马大,体型健壮,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
刚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缴获的战利品,以及两具尸体。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发财,是大家发财,这是咱们十个人一起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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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5 章 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