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婶给乐有薇熬了白米粥,工人们吃的都是手擀的宽面条,他们要干力气活,早上得吃实在的。
乐有薇夸下粥的咸菜好吃,袁婶说已经给她装了两小罐,连同山野味一起带回去,乐有薇推辞:“心领啦,吃的我就不拿了,下次再来吃你亲手烧的,你送我一件你绣的东西好吗?”
江家林地处偏远,村民们的生存发展成问题,家家户户都被本地政府纳入扶贫户。袁婶公婆卧病在床,丈夫和子女都外出打工,生活不易,对这家人连吃带拿,未免太不好意思。乐有薇昨晚就想好了,先拿一块绣帕回去,再找借口说有朋友喜欢,想买,能帮袁婶一点是一点。
有人想要自己的作品,袁婶心里比蜜甜:“我去挑一幅给你,等下别忘记换上胶鞋。”
工人们呼哧呼哧吃完面,筷子一推就去善思堂,秦杉胸口涌动着一阵阵不明所以的烦躁,很堵,吃得很慢。乐有薇去换鞋,他放下筷子就走,乐有薇冲他背影道:“站着。”
秦杉站住了,乐有薇说:“我有话跟你说。”
秦杉穿的是雨靴,走回来,乐有薇指指他的碗:“面都坨了,去盛碗粥吃。”
秦杉碗里的面还剩大半碗,端着碗去厨房盛粥。乐有薇穿上深筒胶鞋,袁婶从厢房里拿出一件绣品,递给她:“这是我跟着严婆学到的第一件成品,有纪念意义。”
乐有薇推让:“那我怎么好拿走?太珍贵了。”
袁婶说:“我以后还会再绣,以后再送你!”
乐有薇前天路过闲适亭,并未细看袁婶等人在绣什么,以为是寻常的绣品。但手中这件手帕很特别,图案是一截折梅,白梅瘦枝,有清寒气,花瓣用细线绣成,枝条以浅墨绘出,雅气得不像出自袁婶这样一个普通的村妇之手。
乐有薇赞赏有加,把绣品爱惜地装进包里,实在拗不过袁婶,拿上了一兜吃的。秦杉吃完粥,伸手接过,袁婶欣慰:“这就对了,别让女孩子拎东西,她人瘦,力气小。”
乐有薇告别,袁婶叹息天公不作美,乐有薇来去匆匆,还没在村里仔细转转。乐有薇也很遗憾,但想到那一箱箱紫檀残件,不怀好意道:“留个念想吧,我说不定很快就再来了。”
袁婶还得照料公婆吃饭,叮嘱秦杉一定要把乐有薇送上车,秦杉点了一下头,拎着东西朝前走。乐有薇见他从吃早饭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问:“耽误你工作了吧?我自己走吧,不用送。”
秦杉掂了掂东西:“很重。”
他说重就重吧。乐有薇穿袁婶的胶鞋有点大,背着轻便的背包,踢踢踏踏走着。村民们都在挖沟排涝,路况比清晨略好,走到河边,乐有薇又见着那棵古老的树了,树冠葱茏如伞,不由问:“是什么树?”
秦杉说是朴树,乐有薇猜它有上百年了,秦杉说还不到,它跟江爷爷同龄,是他父亲种的。乐有薇摸出手机,连拍了几张照片:“等我有网络了,就发给江天,谁叫他不来的。”
秦杉笑:“他见过。江爷爷画过很多次。”
乐有薇奇道:“画过?”她联想到秦杉说江爷爷会写梅花篆字,心念一动,“江爷爷是书画家?”
秦杉说是,乐有薇本以为江爷爷是珠宝设计师,闻言抓取到对自己有用的信息:“江爷爷叫什么名字?”
秦杉说:“江知行。”
乐有薇讶然,江天的爷爷竟是江知行。Dobel面向欧美,官网是全英文,乐有薇浏览网页那天,就看到创始人名单里有zhixing,但没多想,一扫而过,忽略了这条重要信息。
江知行是著名华裔画家,以木刻版画、工笔花鸟和油画见长,作品在欧美拍场上成绩斐然。他在收藏领域也十分出名,是那种出让某件物事,不用多加鉴定的大收藏家级别,因为他本身是艺术家,且有专属的鉴定团队,看错的几率很小,万一收进赝品或残品,宁可砸在手上,也不会拿出去坏了声誉。
乐有薇对江天重新定了位,把他拎到最高等级大客户里。走在山路上,她细致询问江知行其人,秦杉知无不言,他肩负修缮重任,对善思堂历史得有充分了解,在美国时,江知行和他长谈过数次。
当年,善思堂落成后,江知行的祖父请来木雕师傅细加雕琢美化,江知行从童年时期就喜欢看木雕师傅工作。江母长于丹青,为江知行打下了工笔底子,他学木雕上手很快,在浙江东阳学艺数年后,他去了美国。
那时的欧美市场已经很认可中国明式家具了,江知行顺利找到工作。后来,他的一幅鹤寿图被珠宝作坊看上,买去了版权,推出市场很受欢迎。江知行从中看到商机,召集几个中国同乡好友,合资创立了珠宝品牌Dobel。
西方艺术界很认江知行,每有作品上拍,都远超估价拍出。乐有薇依稀想起,江知行好像画过一幅油画,画面是一棵冠形美观的大树,似乎就是这棵,她问:“那件作品叫什么名字?”
秦杉答道:“《故乡的夏》。”
秦杉一说,乐有薇就对上号了,她依稀记得,成交价突破了一千万人民币:“我好像在公园也见过朴树。”
秦杉点头:“它是园林绿化的首选树种之一。”
植物在建筑方面应用广泛,但秦杉了解得更深,乐有薇问:“难不成你还辅修了植物学?”
秦杉摇头,只是学校有座种植园,他经常去看,乐有薇就顺口问他读的是哪所大学,秦杉说是康奈尔大学,以他的经验,很多人都说没听过,他刚想介绍学校风景好,有山有湖,乐有薇激动道:“啊,我知道!”
很出名吗?秦杉想,人们好像更知道哈佛,麻省理工、哥大和斯坦福之类,不过乐有薇喜形于色,他很高兴:“你知道它啊。”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高兴。他很喜欢他的大学。
乐有薇说:“当然知道!《红楼梦》甲戌本原先就在你们大学图书馆。”
甲戌本是现存各抄本中最珍贵的一种,原为清代藏书家刘位坦所得,1927年被胡适重金购得,是首次发现的传抄残本。1962年胡适去世,甲戌本寄藏于康奈尔大学,2005年由上海博物馆收藏至今。
乐有薇知道的理由跟她所从事的行业有关,秦杉说:“你很喜欢你的行业。”
乐有薇笑得轻快:“让我有钱赚,还能见识到很多好宝贝,是很喜欢。你也很喜欢你的行业啊。”
乐有薇和田姐约在江集村口碰头,一路闲聊着,江集到了。村人见到两人同行,寒暄道:“女朋友要走啦?这么漂亮啊。”
乐有薇笑看秦杉如何回答,秦杉脸颊微红,没有回答。
既然她不是因为被孩子们错认成女朋友而生气,这回他竟不否认了。乐有薇好笑起来,眼角勾着坏:“你跟人都是怎么说起我的,喂吗?”
秦杉窘住:“不是。”
乐有薇笑得玩味:“乐小姐吗?抱都抱过了,就不能熟一点吗?”
那天把她抱出办公室,算抱吗?但是非常时刻,顾不上别的。不过……喊乐小姐好像是有些生疏,秦杉说:“那,以后喊你小薇吧。”
乐有薇稀奇了:“你倒挺干脆。”
孩子们上学要经过一段很险陡的山路,昨晚发生了山体塌方事故,他们今天停课,都在不远处玩耍,秦杉看过去:“小志,小超,小松,小珍,小燕。”他转头看乐有薇,眼睛很明亮,“你是小薇。”
上一个喊小薇的,是初恋少年卫峰。有首同名歌这么唱:“有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她的名字叫作小薇。”卫峰说这是人生中最难忘的一首歌,后来他去了斯坦福大学,学细胞生物。
分手后,彼此再无联络,此生也许不会再见面。可是望着秦杉的眼睛,乐有薇得承认,自己总是本能去亲近这一类人,干净善良,诗歌一样简单。
田姐把车停在路口,打开后备箱,接过秦杉手中的东西,帮乐有薇放进去。孩子们都跑上前,闹哄哄喊着姐姐再见,乐有薇摸摸江丽珍的头:“小珍再见。”再抬起手,摸一摸秦杉的头,“小杉,再见。”
小薇的声音轻如蝴蝶的翅膀,一掠而过,秦杉低头看着她,轻声说:“小薇,下次见。”
汽车消失在视野里,秦杉回村,走到朴树跟前,站了一阵,走到泡桐树跟前,又站了一阵。
那根被截断的枝杈截面平整,像它脚下的池塘,平静无波。秦杉无端瞧不顺眼,拾起一块平滑的鹅卵石,半蹲下来,身体向后倾斜,食指拨下鹅卵石,抛了出去。
鹅卵石在水面上跳跃了七八下,沉入水底。秦杉左顾右盼,捡了一堆鹅卵石,一次次抽打这一池无辜的水,终至意兴索然,回善思堂投入工作。
回云州的车上,乐有薇打开网页,先看公司和同行业各大拍卖公司的春拍新闻,再看工作群。公司的拍卖业务群里,有一条资讯让她意外:明天下午两点,凌云将会主槌一场主题为“传灯者”的名人私家旧藏拍卖会。
凌云这场拍卖会不在春拍日程安排里,乐有薇询问姚佳宁,才知道凌云是突然上报的拍卖计划,万琴帮她临时加塞,排在夏至主槌的中国古代书画前面。
姚佳宁发来名人的资料,他叫王翰成,任云州市中医院院长二十余年,在云州本地小有名气,退休后开诊所坐堂,今年初春去世。子孙后代出让王翰成的私家旧藏不奇怪,但姚佳宁尚未打听到仓促上拍的原因。
在乐有薇的从业生涯里,藏家去世后,后人不论经济状况如何,几乎都不会保留父辈祖辈的藏品,她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们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传灯”是佛教用语,意即佛法能像明灯一样照亮世界,指引迷途。王翰成的藏品以佛像和佛偈书法居多,凌云把拍卖会定名为“传灯者”,乐有薇暗赞一声贴切,手指在平板电脑上一页一页划过,目光一顿。
屏幕上,赫然是一尊自在观音像,菩萨右腿曲蹲,左脚轻踏荷叶,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图片下方的文字描述是“清代乾隆年制、金丝楠木”等信息。
在善思堂参观时,秦杉说过,江家的金丝楠木自在观音是乾隆年间之物,毁于大火,他大致描述过特征,听起来跟眼前这尊造像很像,乐有薇把图片发给江天:“像善思堂的东西吗?”
江天发来语音:“你知道我没去过那里,我晚上问问我爷爷吧,现在纽约时间是半夜。”
乐有薇没空从头解释,给秦杉打去电话:“小杉,江爷爷画过善思堂自在观音像吗?”
江爷爷没画过那件观音像,但画过印象中的善思堂格局,连同他幼时最珍贵的照片扫描件,都提供给秦杉了。乐有薇听罢秦杉的具体描述,判断跟凌云这件拍品相似度极高,但她得最终确认:“能发给我看看吗?”
“等我出去上网。”秦杉带上笔记本电脑,开车出村。省道边上那家加油站服务区有网络,他把所有关于自在观音像的图片都发给了乐有薇。
若不是江家的金丝楠木自在观音像被大火烧毁,乐有薇简直疑心是辗转中卖去了王家,她给秦杉发去几个谢谢,秦杉问她怎么了,她没回复,忙着找江天。
江天乐坏了:“我爷爷的满月照是以它为背景拍的?那我得买下来。”
乐有薇心里不太信得过他:“先去看看货吧。”
下午三点,田姐绕路,把车开到今生珠宝旗舰店门前,江天蹿上车,跟乐有薇一起去看“传灯者”预展,它五点就要撤展了。
田姐替乐有薇着急:“你不是说,赶回来看四点的拍卖会吗?先去看展览,还赶得上拍卖会吗?”
乐有薇说:“算了,不去了。”
叶之南昨天在电话里说得很明白,他在前往黄山的路上,这用意再明显不过。乐有薇听着雨声,烦乱至极:“等雨停了,我就回来。”
叶之南的迫切,使她想逃,她很感谢那场雨。可是陶瓷拍卖会后,叶之南必然又会找她,而且一定不给她再躲闪的机会,然而,答应他或拒绝他,都会打破现有的生活局面。
自幼流离失所,乐有薇从来只求安稳富足,不想让生活失控,金丝楠木自在观音像给了她借口。能再逃一会儿是一会儿,再给自己一点时间,一定能想出应对之策。
郑好连发了几条信息:“你到哪儿了?得快点,别迟到了。”
乐有薇回复:“我去不了,别等我。”
郑好打来电话:“为什么,你没缺席过叶师兄任何一场拍卖会!”
乐有薇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不赶巧。花篮送到了吗?那就行了,我礼数到了。”
郑好还想说什么,乐有薇摁了电话。江天坐在她旁边看相机里的照片,看完那一箱箱紫檀残件图片,点回去看紫檀八仙桌:“秦不给,你就算了?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不像你的风格。”
乐有薇把秦杉讲的话学给江天听,如果一个家连桌子都被弄走了,是有祸事了。江天笑骂:“好哇,他在骂我是败家子。”
乐有薇哄他几句:“他几箱子残件还填不饱你?做成手串,够你把所有大客户都送个遍。”
江天且笑且叹,过去的两年间,秦杉每次回美国,都会跑拍卖会和古董店,满头大汗搬回“破烂”。废铜烂铁破瓦片杂七杂八,他懒得多看一眼,来到中国才发现,老男人居然热爱把玩手串和核桃,堪称社交场上的硬通货。
二十两银子少是少了点,但放到现代也是八千到一万块。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两银子,一名百夫长每个月三两银子。
也许他会收吧。
另外,秦虎还准备给李孝坤画一张大饼,毕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钱。
现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过今夜了。
“小侯爷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饿,手脚都冻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说道。
“小安子,小安子,坚持住,坚持住,你不能呆着,起来跑,只有这样才能活。”
其实秦虎自己也够呛了,虽然他前生是特种战士,可这副身体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坚韧不拔的精神。
“慢着!”
秦虎目光犹如寒星,突然低声喊出来,刚刚距离营寨十几米处出现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
凭着一名特种侦察兵的职业嗅觉,他觉得那是敌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犹豫,万一他要是看错了怎么办?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别。
万一误报引起了夜惊或者营啸,给人抓住把柄,那就会被名正言顺的杀掉。
“小安子,把弓箭递给我。”
秦虎匍匐在车辕下面,低声的说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话,吓的他差点跳起来。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这个时代居然没有弓箭?
秦虎左右环顾,发现车轮下面放着一根顶端削尖了的木棍,两米长,手柄处很粗,越往上越细。
越看越像是一种武器。
木枪,这可是炮灰兵的标志性建筑啊。
“靠近点,再靠近点……”几个呼吸之后,秦虎已经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对方可能是敌人的侦察兵,放在这年代叫做斥候,他们正试图进入营寨,进行侦查。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也可以顺便投个毒,放个火,或者执行个斩首行动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此时,他突然跳起来,把木枪当做标枪投掷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铠甲的,因为行动不便,所以这一枪,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着秦虎提起属于秦安的木枪,跳出车辕,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为了情报的可靠性,斥候之间要求相互监视,不允许单独行动,所以最少是两名。
没有几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扑倒在地上。
而后拿着木枪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声脆响,那人的脑袋低垂了下来。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点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这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就说刚刚扭断敌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双手就行,可刚才他还要借助木枪的力量。
“秦安,过来,帮我搜身。”
秦虎熟悉战场规则,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两个家伙身上所有的战利品收起来。
“两把匕首,两把横刀,水准仪,七八两碎银子,两个粮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壶,两套棉衣,两个锅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东西,你有救了……”
秦虎颤抖着从粮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进秦安的嘴里,而后给他灌水,又把缴获的棉衣给他穿上。
天还没亮,秦虎赶在换班的哨兵没来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脑袋,拎着走进了什长的营寨,把昨天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别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种环境。
“一颗人头三十两银子,你小子发财了。”
什长名叫高达,是个身高马大,体型健壮,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
刚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缴获的战利品,以及两具尸体。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发财,是大家发财,这是咱们十个人一起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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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