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园的夏天,比别处来得早些。
这大概是园中那一池白荷,总在5月初就盛放的缘故。白荷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本世纪初,云州市郊的宋墓里,考古队挖掘出一只陶罐,里面有两粒莲子,经省农科院专家培育,其中一粒得以萌发并开花,成了当时考古界一大盛事。
这株白荷的归处,引起了广泛探讨,众多市民都认为应该移种到云州市植物园,供游客参观。最后,分管农林水的副市长拍了板,白荷落户歧园。
歧园原本是宋代寺院,明末毁于战火。清代中期,一位盐商在原址修建成园,安置他偶遇的美人,并命名为歧园,取歧路花园之意。
美人为商人诞下二子一女,长子成年后,变卖了歧园。歧园数次转手,历经风雨变迁,日渐凋敝,解放后,云州政府将它列入文化遗产,请来修缮团队,进行整体改造。
千年白荷,跟歧园一样,承载着历史,种植于庭前池中,可谓因缘际会,交相辉映。上世纪九十年代,歧园面向公众开放,贝斯特拍卖公司自成立以来,每年春拍最重头的那场拍卖会预展,也一贯安排在此处。
拍卖行业一年有两次盛会,按季节分为春拍和秋拍,但筹备繁复,周期长,说是春拍,往往会延续到初夏。
5月6日,是贝斯特春拍“天涯共此时——毕加索走入云州”预展第一天,《蒙马特女郎》是其中最热门的拍品,身价三亿人民币,备受瞩目。
上午11点,这幅稀世之作,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燃了。监控显示,前后不过15秒,《蒙马特女郎》就化为灰烬。
3亿元,15秒钟,没了。
只有极少数参观者反应过来,拍下了短暂的画面。“烧钱”,所有看客都想到了这个词,也都认为,这是一场炒作。
烧掉一幅假画,换来惊人的传播量,贝斯特拍卖公司目的达到了——整个云州,已无人不知贝斯特的名头。
谁干的?为什么?现场人声鼎沸,乐有薇等一众实习生冲上前,协助安保人员疏散人群。按原计划,十天后,叶之南将担任拍卖师,把《蒙马特女郎》定向拍卖给省博物馆。
歧园是云州的文化名片之一,时尚界也经常租借场地,举行品牌大秀和晚宴。这次预展,参观者里亮眼的很多,俊男美女云集,乐有薇挤过去找主管:“我想请假回公司。”
叶之南是贝斯特第一副总兼首席拍卖师,他团队重兵全出,都在歧园,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身边得有一些跑腿的人。参观者围着听讲解,主管脱不开身,挥挥手:“去吧。”
乐有薇又在表现了,凌云连忙说:“我也走!”
主管让手下的实习生都撤了,众人往外挤,纷纷刷新了网页。贝斯特拍卖公司官方网站发布了声明:已报警,警方正在调查,稍后会对公众作出解释。
贝斯特拍卖公司为这次预展作品投了天价保险,保险公司和歧园方面先后也保证,尽全力配合警方调查。省市公安局也表了态:密切严查,力争以最快速度破案,给予社会各界交待。此言一出,大众便都疑心起来,真东西真没了?
实习生们回公司时,高管们正和公关团队开会。公司门口停满了车,贵的挺多,有两辆是超跑,车主都是年轻女孩,一人娇俏,一人温婉。众实习生下车,身后轰鸣声疾至,嗬,又来一辆。
三个女人都闻风而动,前来关怀叶之南,实习生们嘻笑不已。男人有才有貌有财,只占其中一样都不缺女人,叶之南样样都有,他刚到三十,面容俊朗,专业素养又高,私生活丰富多彩,难免的。
众人回到办公室,乐有薇在阳台望下去,三辆跑车并排停着,场面壮观。后面来的那位正往大楼里走,另外两个女孩倚车笑谈,白富美们性格活泼的居多,胸襟看着挺广阔。
当然,拍卖师的看家本领就是控制场面,几千人的拍卖场,叶之南都能做到宾客尽欢,女孩们能和睦共处,不稀奇。
起先,实习生们看到叶之南的女伴,还找人打听,生怕下次见了喊不出名字,被她告小状,主管说,脑容量就那么多,能记点专业东西吗?
众人嫌主管严厉,过段时间就懂了,记什么记,没准下个月就换人,不用记。
有同事打探消息,回来说画框上安装了机关,是人为事故。警察调取了监控,不是参观者所为,问题出在内部,市场部经理带着策展团队主动接受调查去了。
警察没打包票,但案子显然不难破,只是动机耐人寻味。乐有薇在纸上划拉出她猜想的几人,谁是得益者,谁就可能是肇事者,她把纸团一揉,扔进垃圾桶,收心整理资料。
公司顶级陶瓷和书画拍卖会都由叶之南主槌,《蒙马特女郎》折了,他月底的“中国宫廷御制瓷器精品”专场已不容有失。乐有薇师从于他,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按惯例,每年有两三名实习生能留在叶之南的团队,当成拍卖师培养,余下的根据各自特长,充实到公司各部门。
凌云环顾众人,乐有薇又在默背资料训练口才了。她冷眼看着,她的目标是当上拍卖师,她知道乐有薇也一样。
贝斯特总经理吴晓芸赶来公司,事发第一时间她就得知,预展上的《蒙马特女郎》是伪作,真迹躺在副总赵致远书房里。
《蒙马特女郎》是赵致远征集到的,他是历史教授出身,还擅长书画,鉴定功底深厚,在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届声望很高,再大的收藏家也敬他三分。
两年前,赵致远被叶之南聘请到贝斯特拍卖公司分管鉴定,他盯《蒙马特女郎》有时日了,藏家家中生变,禁不住他磨,以5千万美金出让。
身为20世纪最伟大的艺术天才之一,毕加索的作品在拍卖场上成绩惊人。《蒙马特女郎》开价不离谱,但这价钱一般人吃不下来,赵致远想到了省博物馆馆长,老友杨汉元。
从1920年代起,《蒙马特女郎》一直由藏家家族递藏,杨馆长认为,若能入藏本省博物馆,将是他退休前的一桩功德。赵致远把价格杀到3亿人民币,杨馆长给省里打了请示报告。
3亿,令人咋舌,但杨馆长主持过大量文物修缮工作,德高望重,省里特批了这项专款。迎来艺术大师巨作,是云州之幸,是艺术爱好者之幸。
杨馆长感激赵致远牵线,双方一合计,决定为《蒙马特女郎》举办一次定向拍卖会,一来彰显贝斯特拍卖公司的功劳,二来它入藏省博的阵仗也更大些,喜获至宝,就该昭告天下。
单幅作品不成规模,杨馆长动用人脉资源,借来27件毕加索原作,涵盖版画、素描、手稿、雕刻等多种艺术形式,一齐展出,为《蒙马特女郎》造势。
云州是省城,随着拍卖会临近,贝斯特拍卖公司高管倾巢而出,登门拜访各级领导和名流显贵,面呈邀请函,绝大多数都应承准时出席。预展突发这种状况,还落得糊弄上头之嫌,怎么向方方面面交差?
很多关系都是千方百计才搭上的,事情一出,又得从头再来了。吴晓芸焦头烂额,她赶到公司,高管会议已开了一阵。
原藏家急需用钱,但省博物馆得一层层打报告,审批来得慢,贝斯特只能先行垫付费用购买下来,赵致远代表公司签了买卖合同。
《蒙马特女郎》在拍卖会上移交给省博之后,款项才到公司账户上,赵致远是经手人,行事谨慎,用伪作也能理解。
但展出的画作是假的,公司的危机是真的:承认是伪作,公司信誉会大受影响,那一篇篇言之凿凿的学术论文和宣传稿件,都是一记记耳光,甩在自己脸上;想保全信誉,就只能咬牙承认,真品被烧毁了。
吴晓芸问:“之南,怎么选?”
第一时间亮出真诚,是最好的做法,叶之南脸色严峻:“向公众道歉。稀世之作实在珍贵,稳妥起见,才用了仿作,是不得已为之。”
吴晓芸笑了,很好,她也这么想。承认是仿作,真品就能脱手了,认错就认错,承诺绝不再犯便是。
副总薛明分管市场营销,马上说:“我反对。只有我们自己人才能理解这苦衷,大众才不通情达理,他们只会骂我们欺瞒。”
吴晓芸笑道:“三个亿,不能砸手上了。认错吧。”
叶之南对公关团队负责人说:“请立刻起草一份声明,回应态度和表达方式务必做到诚恳。法律和财务等环节也得对公众做出交待,要快。”
负责人看向薛明,薛明正和保险公司交涉,低头说:“稍等一下。”
歧园租金昂贵,安保力量不俗,薛明很慎重,另外调派了一支安保队伍。公关宣传也是他亲力亲为抓的,打的就是真品这张牌:这是你此生最接近3亿人民币的机会,等它进了博物馆,你将彻底失去亲手把玩它的可能。
这话很冒犯,但冒犯是一种有效的大众传播。自燃事件,让更多人趋之若鹜。薛明和保险公司快速聊完,坚持己见:“之南,不用公开承认,杨馆长能判断出剩下这幅才是真迹。”
叶之南微微一笑:“博物馆不可能接受不明不白的藏品。”
吴晓芸笑叹:“我的薛总啊,承认被烧毁的是假的,手上这幅就是真的,就能卖掉了。”
薛明很想说,那我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怎么夸贝斯特?但眼前一唱一和的两个人,一个是总经理,一个是第一副总,他叹口气:“杨馆长不接受私下交易就不接受,毕加索的爱好者太多了,我认识好几个人……”
薛明没说完,自己闭了嘴。有钱人,艺术是谈资,或投资,花了大钱,多半会在圈子里大肆昭彰,他在脑海里搜罗了一通,想不出现有客户谁肯接手,苦着脸不吭声了。
赵致远拿着手机进来,笑容满面:“既不用认错,又能卖掉。”
原藏家告诉赵致远,这数年来,一位犹太收藏家米纳尔曾经几次找他出让这幅画。
米纳尔喜好艺术,还有怪癖,他建造了一间间密室,用来收藏他的艺术品。据悉,有很多所谓散佚的名画和珠宝,其实都在米纳尔的密室里,连妻儿都无缘一见。他每天换着密室睡觉,和艺术品相对,秘而不宣,从不请第二个人欣赏。
米纳尔有自己的鉴定团队,他会很乐意收下赵致远手上的真品,而且以他的性格,根本懒得对公众多言:“真品在我这里。”
薛明如遇大赦,对赵致远抱拳:“我就知道赵老师有办法。”
轮到叶之南反对了:“我再去找杨馆长谈谈。”
赵致远一怔:“之南?”
叶之南浓眉拧起:“我和米纳尔有过一面之缘,他说过,会在临终之前,把毕生藏品一把火烧了,让它们殉葬。这样的藏家我们也都见过。”
赵致远说:“我也舍不得被他毁了,但形势逼人啊。我们一旦承认预展用的是伪作,损伤的不是这一次信誉,大家会想,伪作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上拍的就一定是真东西吗?这个口子一开,后果就严重了。”
米纳尔有钱,随便他。吴晓芸催促:“老赵,你去联系那个米纳尔。”
一旦找着买家了,这女人见风使舵比谁都快,叶之南起身:“我去拜访杨馆长,失陪。”
《蒙马特女郎》本来有机会被大众看到,博物馆是它最好的归宿。即使它在一个个藏家、投资者手中流传,也好过落入米纳尔之手。
薛明急了:“米纳尔愿意花钱买,他自己的钱,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叶之南只回答了两个字:“可惜。”
吴晓芸看着叶之南,他穿了正装,面容肃然,很有几分冷意,她淡淡道:“来的路上,我看了现场新闻。顾老头接受采访,指着那幅画,喜气洋洋对记者夸了又夸,哪好哪好滔滔不绝,说了得有几千字。”
叶之南站住了。顾德生是他的恩师,古书画鉴定大师,国宝级专家,入行时他跟着顾德生学书画赏析,是顾德生的关门弟子。
《蒙马特女郎》引入中国,顾德生不顾身体抱恙,细致品鉴,和它共处了月余,还请教了诸多西洋画家,才字斟句酌,写下一篇治学严谨的文章。老人家压根没想过贝斯特会拿伪作展览,才会在现场对记者说那些话。
未来还长,叶之南相信这次认错不足以毁掉贝斯特的声誉,他有信心找补回来,但恩师年事已高,当真要让他因为一次疏忽,就颜面扫地吗?
吴晓芸成竹在胸,但叶之南只停留了一瞬,径直出去了。薛明忐忑道:“你再劝劝之南吧。”
吴晓芸瞪他:“为什么会自燃,去查。”
薛明讪讪地走了:“我助理已经在公安局了。”
吴晓芸转头对赵致远笑:“米纳尔肯买,还肯永不泄密,完美。”赵致远正笑,吴晓芸话锋一转,“下次预展再用假的,得提前向我和之南报备。”
赵致远点头:“米纳尔当初就不肯掏三亿,这事一闹,他还会杀价,我去准备准备,犹太人不好对付。”
分管副总们都走了,总监们也散了,吴晓芸独自在落地窗前站了站,订了一张飞往北京的机票。
二十两银子少是少了点,但放到现代也是八千到一万块。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两银子,一名百夫长每个月三两银子。
也许他会收吧。
另外,秦虎还准备给李孝坤画一张大饼,毕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钱。
现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过今夜了。
“小侯爷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饿,手脚都冻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说道。
“小安子,小安子,坚持住,坚持住,你不能呆着,起来跑,只有这样才能活。”
其实秦虎自己也够呛了,虽然他前生是特种战士,可这副身体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坚韧不拔的精神。
“慢着!”
秦虎目光犹如寒星,突然低声喊出来,刚刚距离营寨十几米处出现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
凭着一名特种侦察兵的职业嗅觉,他觉得那是敌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犹豫,万一他要是看错了怎么办?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别。
万一误报引起了夜惊或者营啸,给人抓住把柄,那就会被名正言顺的杀掉。
“小安子,把弓箭递给我。”
秦虎匍匐在车辕下面,低声的说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话,吓的他差点跳起来。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这个时代居然没有弓箭?
秦虎左右环顾,发现车轮下面放着一根顶端削尖了的木棍,两米长,手柄处很粗,越往上越细。
越看越像是一种武器。
木枪,这可是炮灰兵的标志性建筑啊。
“靠近点,再靠近点……”几个呼吸之后,秦虎已经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对方可能是敌人的侦察兵,放在这年代叫做斥候,他们正试图进入营寨,进行侦查。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也可以顺便投个毒,放个火,或者执行个斩首行动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此时,他突然跳起来,把木枪当做标枪投掷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铠甲的,因为行动不便,所以这一枪,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着秦虎提起属于秦安的木枪,跳出车辕,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为了情报的可靠性,斥候之间要求相互监视,不允许单独行动,所以最少是两名。
没有几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扑倒在地上。
而后拿着木枪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声脆响,那人的脑袋低垂了下来。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点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这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就说刚刚扭断敌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双手就行,可刚才他还要借助木枪的力量。
“秦安,过来,帮我搜身。”
秦虎熟悉战场规则,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两个家伙身上所有的战利品收起来。
“两把匕首,两把横刀,水准仪,七八两碎银子,两个粮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壶,两套棉衣,两个锅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东西,你有救了……”
秦虎颤抖着从粮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进秦安的嘴里,而后给他灌水,又把缴获的棉衣给他穿上。
天还没亮,秦虎赶在换班的哨兵没来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脑袋,拎着走进了什长的营寨,把昨天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别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种环境。
“一颗人头三十两银子,你小子发财了。”
什长名叫高达,是个身高马大,体型健壮,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
刚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缴获的战利品,以及两具尸体。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发财,是大家发财,这是咱们十个人一起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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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