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了解人性之恶,却不了解真正的帝皇。
培养一位皇帝,需要绵延千年的文化底蕴,书尽智慧的国士巨制,历朝历代的先人事迹,乃至伏尸百万的血腥洗礼,方可为基。亦要气势如龙,胸怀山海,能纳天地万物;又要收放有度,处事有界,不容锱铢之犯。
为皇者,三十年更迭一帝,百年才出明君。在历代积淀中杀出重围的皇帝无一不是出众之辈,就连昏君也有可取之处。
故而,即使厉蕴丹尚未定性是哪一类天子,她也担得起皇帝二字的重量。当她决定覆灭一族,必不会心慈手软。
她不是真正的女巫。
她们感恩天地的馈赠,感谢生命的奇迹,崇尚自然之道。而她选择夺取,选择靠实力制定新的规矩。
以萨迪克国为起始,她要让一切逆风翻盘!
开天之势摧毁城堡,日行者被厉蕴丹一刀刀斩杀,半只也没剩下。譬如地狱门开、业火熊熊,灼天大火烧毁了所有的恶魔,在它们凄厉的咒骂中,厉蕴丹面上只剩冷漠。
“骗人的、骗人的!”一只日行者惨叫起来,它拼命地想钻回被遗弃的皮囊,却发现选择成魔后再也做不回人了。
而在它对皮囊的撕扯中,套着躯壳的衣冠尽数破碎。露出的尸体惨不忍睹,只见它并不是正常死者的青白色,而是遍布了大大小小溃烂的紫红色疮斑。
这是脏病,每一位滥情的贵族都有染。也不知哪来的风气,他们将之视为情人多、有魅力的象征,竟以染上脏病为荣。
可惜,染病是会死的,还会祸及下一代。当脏病成为王室成员的头号死因,他们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若是就此打住,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可他们非得一条路走到黑,竟再度与恶魔合作,做下“以身体孕育全新自我”的狗屁决定。
食人骨血,祭拜恶魔,城堡之下堆满了尸骨。
结果,说好的脱胎换骨没有,死到临头倒是来了。谁也没告诉他们新诞生的恶魔就像刚破壳的小鸡一样脆弱,他们甚至飞不出王城就被一名驱魔师赶尽杀绝。
“啊啊啊!”日行者在烈火中惨叫,“你欺骗了我们!放弃躯体可以变成恶魔,变成恶魔就可以永生——我们把灵魂交给你,你给了我们什么?”
火焰吞噬了它,厉蕴丹收拢了刀。
与恶魔做交易能有什么好下场?不过是灵魂被拿捏、世代为奴而已。
她漠然回身,循着出口往外走。然而没走出多少距离,她忽然听见一声细弱的婴孩啼哭声。
顿住脚步,她返身折回废墟。翻找片刻,终于在一间未塌陷的小室中找到了一名浑身疮斑的婴孩。
三个月大小,还不会翻身,就这么淌血流脓地躺在小床上,哭闹着等待死亡。兴许生而为女不招待见,王室竟把她仍在这小破地方,连个看管的人也无。
小床上已满是污秽,女婴的啼哭越来越弱。厉蕴丹注视了她片刻,最终还是扯下一块窗帘,将这婴孩包裹起来。
太医院有过对脏病的治疗记载,据说这东西会贴肤传染,很难根治,得之会痛苦而死。
她本想让王室的所有随火湮灭,可在看见这女婴的一瞬,她不知为何想到了火海中的女孩。
这挣扎着想活下去的生命……
厉蕴丹叹道:“罢了,我带你走。”
王室罪孽深重,因果算下来合该灭族。连草药女巫都不敢轻易相救,厉蕴丹说出这个“准”字,自是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我会治好你。”厉蕴丹抱着她走出火海,“你就像这个试炼场,都该从毒疮中解脱了。”
婴孩哭嚎着,声音沙哑泣血,恍若第二次来到世上。
走出达利莫尔的厉蕴丹没急着返回昆西,她在路上捡了个木盆,去湖边舀水用真炁蒸到沸腾,再放入诸多药草煮出药性,熬成一盆子褐色的汤。
接着,她将朝天宫的灵泉取出,稀释后放入三五滴,便见褐色的汤水成了清新的淡绿色,散发着一股浓烈的生气。
把轻飘飘的女婴放入木盆,厉蕴丹让丰饶精灵喂了她一些花蜜,她便沉沉睡去了。见状,厉蕴丹取过帕子蘸着药水,轻轻擦拭她的头脸,把每寸皮肤都照顾到。
睡梦中,女婴哀哀哭了几声,越睡越沉。要不是她的心跳愈发强劲有力,厉蕴丹会以为药用错了害死了她……
婴孩总是断断续续地久睡,醒的时间很少。厉蕴丹抱着她向昆西走去,一路斩妖除魔、浸泡汤药,日子过得平静无波。
只是半月后,每当她路过一个小镇,镇上都在传“前往昆西”的事,据说教廷的圣女带回了消息,王室与恶魔勾结已经沦陷,现在能救人的只有人自己。
“传说是一个骗局,根本不存在神明与恶魔订下契约的事!晚上不让我们点燃蜡烛,是怕我们看得清楚,好联合起来对付恶魔!所以,它们拼命扑杀点火的人,因为它们怕火!”
“王室背叛了我们,他们自甘堕落,还把平民当作取悦恶魔的祭品!”
“猎魔人都去了昆西,昆西才是萨迪克的希望!”
人心所向,力之使然。厉蕴丹从药汤中捞起愈发白净可爱的女婴,看着她红色的发、深蓝的眼,唇角轻勾:“我帮你起个名字吧。”
女婴咿呀叫着,显得很高兴。
“伊希切尔。”厉蕴丹为“IxChel”附上女巫的祝福,“你会健康长大,一生顺遂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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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孩笑得天真,用小手抓住了她的长发,放进嘴里舔舔。
厉蕴丹没在任何一个小镇逗留,她于夜间行路时遇上了前来找她的天马,在一阵“咴咴咴”的叫唤声中,她知道局势变得紧张了。
宣幽仪大抵是跟她呆久了,基本能懂她的意思。当她在王城开屠杀的那一秒,她就明白她们势必走上起义之路,而昆西就是先定的据点,宁图、塞拉什等小镇是二重防御,猎魔人是主力军。
于是,她充分利用起“圣女”这个身份的崇高和神圣,竟是动员零散的小镇向她们靠拢。不仅如此,宣幽仪居然召集到了散落在试炼场的其余造化者,并与他们达成了合作关系。
厉蕴丹:“能耐了。”
天马点头:“咴咴。”
它又咴了好几声,直道主人有先见之明。谁知厉蕴丹不吃它这套,只抱着婴儿坐上马,飞向璀璨星空。
翌日,她抵达昆西。
在入镇的第一时间,她掏出十五箱银币扔在地上,对各方聚集的人说道:“这是背叛人类的王室和贵族欠你们的东西。”
既然宣幽仪的说辞是情怀和正义,那么她会给予物质和实际。双管齐下,再画个大饼,这批人就为她所用了。
财帛动人心,她看得出人心的贪婪。不过她不会戳破,毕竟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而她需要不止一个勇夫。然而中世纪的人口真不多,纵使将小镇的势力联合,也得不到一支大军。因此,她需要全民皆兵。
厉蕴丹在银币外圈撒上药粉,说道:“这是真言药剂,如果说谎的人踩进圈里,会被火焰吞噬。”
圣女与猎魔人在她身边排开,显得她的话具有十足的威慑力。且,这威慑力在厉蕴丹缓慢抽出横刀后,变得更富威胁性。
厉蕴丹:“家中有人死于恶魔之手的人上前,从箱子里取走十个银币。”
人声哗然,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人死如灯灭谁也不会管,没想到有朝一日有人会用十个银币告诉他们,人死不是没价值,死亡也能得到补偿?
窸窸窣窣,有人挤出了人群站到前来。起贪心的人本想冒充,无奈被真言药剂所慑,半步不敢上前。
受害者家属小心进入药剂圈,更小心地数出十枚银币,珍之重之地捧在手心里。而后,他们向厉蕴丹深深地鞠躬,再礼貌地退回人群中。
厉蕴丹:“有反抗过恶魔,幸运活下来的人站出来,取走十五枚银币。”
这次站出来的人就比较少了,但不是没有。他们主动排成长队、陆续上前,一个个数走十五枚银币,再重归队伍之中。
末了,厉蕴丹说道:“有反抗过恶魔并将之击杀的人站出来,领走一枚金币。”蓦地,人群中的一双双眼都亮了起来!
金币!
居然还有金币!击杀恶魔就能拥有金币!天呐,这抵得上多少银币,抵得上一个人多少年的积累!
金币的诱惑实在太大,有人冒死想去捞上一把。可惜真言药剂并不是吃素的,当冒充者一脚踏进药剂圈,他便无火自燃,只惨叫一声便化作灰烬。
旁观者尖叫起来,厉蕴丹不为所动,她提高声音说道:“不要撒谎。”
“王室背叛人类,受到的惩罚是荡然无存。如果一个人背叛内心,他也会被厉火焚烧殆尽。好好做个人,冥冥之中有神灵注视着你们。”
简言之就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可惜这群人文化水平不高,估计不知道什么是“举头”、什么是“三尺”,无奈,她只能详细说。
果然,“神灵”有一种无声的威慑,许多人都无异动。过不久,人群中走出了一批人。他们是造化者、猎魔人,以及一群平时看着不起眼、实则眼神坚毅的镇民。最怪的是,有一位腿脚不好的老婆婆也走上前来,她的眉目一片平和。
见到她,厉蕴丹便明白这是一名女巫。
“怎么会有一个老婆婆?她能杀死恶魔?”
“不会又是一个上去碰运气的吧?可是上一个明明才被烧死,她有这么大胆子吗?”
“一定是老糊涂了,我的祖父到了年纪也是这……额?”
质疑之声戛然而止,老婆婆的脚踩进真言圈,身上却没浮出一点火星子。可见她真没骗人,她实打实地杀过恶魔,而且还是这么大一把年纪!
“我的神啊,她是怎么办到的?”
老婆婆佝偻着身子,伸出枯瘦的手带走了一枚金币。然后,她抬起头看向厉蕴丹,原本温和的眉目显得更加慈祥:“孩子,你是谁的继承者?”
厉蕴丹对她报以尊重:“百年前,宁图镇,瑟拉菲娜。”
老婆婆微笑道:“我知道她,她是少有的全能之星。”她垂眸看着金币片刻,忽然问道,“我们能得到平静的生活吗?瑟拉菲娜的继承者。”
厉蕴丹:“我向你保证,能。”
“我想在昆西住下。”
厉蕴丹一笑:“我的房子够大,要是不嫌弃,你可以带上更多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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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婆笑道:“好。”
一瞬间,这位老人成了所有人的焦点。他们目送她离去,由猎魔人护送着朝镇中最大的房子走去。且猎魔人对她十分敬重,也不知她是个什么身份。
但他们也没关注她太久,比起神秘的婆婆,地上的金币银币更引人注意。只是厉蕴丹给的奖励到此结束,她吩咐猎魔人把箱子合起、打上锁链,将它们堆垒在小镇中心,再撒上层层药剂。
“它们属于勇者。”厉蕴丹道,“也只为敢于反抗的人开启。”
“如果不想把黑夜交给恶魔,那么就学会反抗、学会战斗!”厉蕴丹继续道,“这个世界不止一个王庭,也不止一个贵族与恶魔合作。你们愿意过朝不保夕的日子吗?你们愿意成为恶魔的盘中餐吗?你们愿意世世代代都被恶魔圈养,成为它们的牛羊吗?”
“不愿意!”
有人高声呐喊起来。
“不愿意!”
蓦地,声浪一重比一重高。
厉蕴丹:“既然不愿意成为奴隶,那就随我一起踏平恶魔的巢穴。不公的秩序需要重整,失格的贵族必须丢弃。无论白天黑夜,都不能交给恶魔。”
“世界不属于它们,生命永远崇高。”
“永远崇高!”这一句戳中了他们的心扉,像是为草芥燃起了一束光。他们想到生命中逝去的那些人,他们仅仅是在黑夜中燃起了一点火,就被恶魔解决了。
恶魔不允许他们亮灯,只允许他们习惯黑暗、畏惧黑暗。若是谁点亮了灯,企图照亮自己也照亮别人,那么它们将从根源上消灭他。
可谁愿意一直活在黑暗里,谁愿意去适应黑暗?
人是天地间的精灵,纵使人的个体复杂多变,但他们内心的一角总是向往光明。不过,他们需要勇气,需要引路人,但凡有人愿意亮起一簇火,他们都愿意朝火光集聚。
而这时,厉蕴丹成了擒火之人。
“永远崇高!”
“生命永远崇高!”
……
王族的部分宝藏被留在了昆西小镇的“广场”上,由药剂和禁咒看守,它们安全得很,几乎没人敢动贪婪之心。
而住进大房子的老婆婆与厉蕴丹谈了一宿,在得知猎魔人将是女巫之后、传承永不断绝时,这年迈的老人忽然老泪纵横,哭得不能自已。
“我没想到能等到这一天。”老婆婆又哭又笑,“女巫后裔建起教廷,瑟拉菲娜的传人成了领袖,猎魔人将继承女巫的意志前行……我很高兴,达诺琳!这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达诺琳,我愿意用余生之火点燃深渊,为后人开辟前进的道路。我想,我的老朋友们会很乐意加入你的队伍。”
厉蕴丹:“你不恨他们吗?历代女巫,被普通人烧死了无数。”
她摇头道:“消灭恶魔是女巫的天职,背叛我们的人类配不起我们的恨。”她实在是个温和的人,心胸和眼光与众不同,“人生短暂,达诺琳,不要把多余的情绪放在多余的人身上,背叛者不值得。”
说着,她连夜离开了昆西,又在七天后会厉蕴丹带回五名女巫。
其中一人灰白头发、鹰钩鼻、灰蓝眼,看上去阴沉又忧郁,正是曾经路过塞拉什小镇、并教会女孩子一些女巫知识的阿卜萨婆婆。
再见到她时,塞拉什镇的姑娘们兴奋地围在她身边,又是感谢又是拥抱,惹得这脾气深沉的女巫一阵暴躁:“离我远点!哦,你们这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小丫头,有时间不去晒草药,只会围着我转吗?”
“银桩居然断了,你们只会给我添麻烦!我教了你们那么多,连几根银桩也保养不好吗?”
“离我远点,我讨厌跟小孩接触!他们比矮精还烦人,会打翻我的药剂!”
阿卜萨每天骂骂咧咧,却并不拒绝在熬药的时候被她们围观。她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知道女孩子不识字,便让她们通过围观来学习。
又是半月,厉蕴丹的大房子住进了越来越多的女巫。随着力量的进一步凝聚和观察的告一段落,厉蕴丹确定了几名造化者的品性,并决定与他们合作。
三男三女,不是巫师萨满就是骑士战士,看来神来之音在投放造化者时会有一定的选择性。只是比起诺伊雷奇,他们应该都是低序列,最高不过“辛”级,她确信。
闲聊中,她得到了一个小消息。
萨满:“副本难度是‘十死无生’,应该投放了十个人。别小看只有十个人的副本,一般到后期鲜少有全活下来的,基本是团灭,因为十人本没法下团队。”
“算上我们、你和圣女,目前才八个人,还剩下两个。这么久没出现,可能是死了吧?”
厉蕴丹不语,诺伊雷奇已经死了,还剩下最后一个。但对方出不出现已无所谓,她征服的脚步要开始了。
试炼场第十一月,星星之火从昆西燃起,以不可阻挡之势燎遍整个公国。
厉蕴丹将“水能载舟,水能覆舟”的概念带进了这个试炼场,她用战争告诉他们,什么叫作“变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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