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渐散,银辉洒落,魔物渴饮月光的力量,它们窸窸窣窣地从黑暗中探头,窥视着林间对峙的男女。
被拦下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诺伊雷奇看向面前的女子,微微一笑摘下大帽,略微欠身向她行了个绅士礼:“达诺琳阁下,今晚月色很美,你也出来散步吗?”
厉蕴丹开门见山:“明知故问,你派来给我添堵的恶魔不少。”
鉴于对方是个高序列造化者,她率先握住了刀。当抽刀声响起,无形的压迫感自她身上缓缓传出,明明没有杀气,却惊得林间的乌鸦扑翅起飞。
横刀而立,她并未先发制人。
诺伊雷奇轻笑:“亲爱的驱魔师小姐,我想,作为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人,我们没必要走到这一步不是吗?”
即使知道厉蕴丹不好对付,他也不怕与她动手。
能被“乾天”选中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怪杰,更遑论习惯独来独往还能过完28个副本的他。要不是团队规矩太多他不愿遵守,兴许现在他也是某个大团队的一员。
总之,无论他人品如何,他都是实打实的高序列水准。区区一个有点资质的低序列,他还没放在眼里。
甚至,他的“善良”让他出言相劝,劝她回头是岸。
“只是立场不同而已。”诺伊雷奇说得轻描淡写,“就像进入一个游戏选择阵营,你选了白,我选了黑。在虚拟世界里,我们杀得不可开交;在现实生活里,我们过得毫无交集。难道不是吗?试炼场不像一场游戏吗?”
“我们迟早会退出游戏、回归现实,你何必管它关不关服?甚至要报复到现实里。”
在他眼里,除了主神空间是真的,试炼场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追求自己在每场游戏中的利益最大化,哪会管什么伦理道德、共情“nc”的悲惨遭遇。碰上像厉蕴丹这种代入感太强的造化者,他只会觉得他们脑子有坑。
诺伊雷奇:“更何况,我也不算你的敌人。这些天里,我可是帮你们杀了不少恶魔。”
正因驱魔师名头太大,杀了不少恶魔,才愈发方便了他对恶魔下手。往常他从公爵处带走恶魔,多不过杀个十之二三,如今有了厉蕴丹做幌子,他几乎独吞了五成。
得了多少奖励点他没算过,但应该够买一个甲级道具了。
只可惜,厉蕴丹一贯厌恶中饱私囊的两面派。但凡他专注一路走到底,她都会敬他是条汉子。
她仍握刀不动:“废话少说。”
诺伊雷奇哀叹一声,从两袖中探出一双手。掌心与掌心相对,中有三十六张牌飞速刷过,流畅如虹:“好吧,既然你是自找的——不过,驱魔师小姐,容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厉蕴丹眉头蹙起,她快烦死他的多话了。
“你为什么不选择偷袭呢?”诺伊雷奇露出恶意的笑,“一个低序列敢站到高序列面前挑战,你真的很有勇气,要我夸夸你吗?”
厉蕴丹:“宫里的太监都没你能说会道,要我夸夸你吗?”
对面一滞,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诺伊雷奇收起笑意,脸色阴沉至极。三十六张牌环绕在他身侧,泛着青色的金属光泽。牌圈流动中,隐约露出花纹各异的牌面,有的是骑士,有的是鲜花……
下一秒,三张牌飞旋而出,劈向厉蕴丹的面门。
横刀与之相撞,擦开几星火花。牌卡被斩向三个不同的方向,它们却并未扎入树干或石块,而是在空中旋转、伺机而动。
诺伊雷奇勾唇:“驱魔师,不是只有你一个会用魔法。”
三张又三张,卡牌飞满整片树林。其中一张因着小孩图像的牌撞上另一张镰刀牌,就听“叮”一声响,一名满身黑气的鬼娃握着镰刀出来,闪电般砍向厉蕴丹的后背。
举刀格挡,厉蕴丹挡住镰刀,又抽出魔杖反手使出禁咒。只见一道蓝光闪过,鬼娃被轰得四分五裂,那柄镰刀高高地飞了出去,又落进了牌卡中。
青光微闪,小孩牌中的影像再现。只是“鬼娃”化作了一个普通面孔的孩子,光影还有些暗淡。
“叮!”
镰刀牌与老鼠牌相撞,一股黏腻又恶心的力量忽然溢出。它如洪水倾泻,瞬间遍布了整片森林。但听得鸟兽惨叫、恶魔兴奋,这是极负面的能量,足以让接触到它的生灵心智崩溃,仿佛被万鼠啃咬。
饶是厉蕴丹神识强劲,也在猝不及防间被涮得有点头晕。
她的脑海中突然涌出了陌生的“记忆”……死在沙场上的男儿爬出马革,白骨上满是红肉蛆虫,他们怨恨地看着她,怒道:“是你害我们丧命!是你让大厉失城!是你吃了败仗!还我命来,还我命……”
厉蕴丹豁然清醒,随即怒不可遏。
“竖子!”她骂道,“竟敢使此下作手段!”
战场英烈,大厉精魂,她带的兵她清楚,纵使前方刀山火海,他们也不会有一丝疑虑。他们不是为她而死,而是为了家国、为了亲人、更为了成“士”。埋骨塞外已是遗憾,如今这竖子竟敢如此作践他们,合该五马分尸!
极九·开天!
惹怒厉蕴丹是不智之举,这只会让敌方从“留具全尸”变成“挫骨扬灰”。开天之力贯通天地,刹那燃起白光,不仅弹飞了三十六张卡牌,还轰掉了妨碍战斗的树木。
诺伊雷奇的反应也是迅速,他抬手张开一块金色盾牌,“铿”一声将它插入土里。上头符文流转、能量链接,它封锁住每一个死角,将他包裹在内。
诺伊雷奇笑了,虽然这造化者有两下子,但终究拼不过丙级的流光盾。想来她一击之后应该力竭,届时就是他收割成果的时候。
真是经不起激将法,果然是个人都会被心魔支……嗯?
真炁罡风刮过大盾,轰出一条条狭长裂缝。这力量的冲击越来越大,一层比一层强,在诺伊雷奇吃惊的眼神里,丙级流光盾寸寸皲裂,眨眼炸开!
怎么会这样?
这不就是个低序列吗?
“轰隆!”
斗篷一卷遮面,他足尖轻点往后飞跃。当此时,厉蕴丹的身影骤然拔升,她从浓烟中冲杀出来,一刀划向他的脖颈。
“铿!”卡牌回旋,罗列成阵,于千钧一发之际挡下她的杀招。
厉蕴丹干脆利落地射出天蛛冰丝,厉蕴丹粘住其中一张卡牌,以身体的旋转带动卡牌的旋转,猛地朝另一张卡牌击去。
两张金属牌重重相撞,竟在边缘磕出了一道口子。诺伊雷奇见之色变,他万万没想到这副丙级卡牌居然会被这样的方式折损耐久度,要是再来几下,他的道具又要完了。
诺伊雷奇扯去斗篷,露出覆体的丙级战甲——湿婆战衣。
他幻化出三头六臂、金色皮肤,手握三叉戟、天鼓和念珠,向厉蕴丹主动发起攻击。
三叉戟与横刀相撞,禁咒直击他的面门。诺伊雷奇偏过头避开禁咒,却见另一个“头”被轰成碎渣。他盯着她:“无声咒!”
她会无声咒!
可这时发现自己轻敌已来不及,他是有三头六臂,可厉蕴丹却有双刀。她左手微动,一柄黑气缭绕的锁魔刀落入掌心。右手封住三叉戟,左手持刀劈下,她一击劈落了对方的左半边身子,浓重的魔气灌入其中,就听湿婆战衣发出“滋滋”电流声,左半身的以太金属零落成漆黑的液体,没法再重聚了。
连以太金属也……
诺伊雷奇:“你是谁?”
低序列者绝不会有这样的实力!
可是,他从未在高序列造化者中见过她这张脸。
他的眼可以看穿伪装,能记下不少人的面孔,他多方收集情报将大量高序列者的样貌记在心里,为的就是入场后不惹到人……他记了很多很多,独独没有遇到过厉蕴丹。
“你到底是谁?”
“无可奉告,你真的很烦。”
只是诺伊雷奇的道具委实是多,在不藏私的情况下,那三十六张尚能用的卡牌彼此相撞,在空中罗列出一个个虚影。
它们有甩着长锚的男人,握着十字架的女人,手持鞭子的狐狸,和一头从棺材中爬出死灵棕熊……
这一个个都不是活物,全是以能量为载体的召唤物。它们渐渐布满天空,将诺伊雷奇护在后头,令人头晕的能量一阵阵波动着。
能供应的起召唤物所需的能量,这个诺伊雷奇的确是个好手。
但很可惜,此人虽为高序列却太依赖外物,卡牌、护盾、战甲,几乎从攻击到防御齐全,把自己从脚趾武装到牙齿。
如果遇上普通的造化者,他们还真不能拿他怎样,大抵是被召唤物围攻至死。偏偏,同样的招式对刀修没用。
剑修精于心,刀修在乎杀,她的破坏力远超想象。
双刀交叠,魔气与正气相互纠缠。玄悟通明法在脑海中高速运转,恍惚间,她似看见阴阳相融、光暗相分,看见正邪归于同源、万物发乎其一。真炁也好,魔气也罢,皆是道的不同表现方式,它们可以包容……
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周遭的召唤物举起兵器,朝她杀来。
厉蕴丹不知这算什么招数,只觉得她用了就能……轻而易举地毁掉它们?
本能地,她将交叉的双刀挥落,斩出一道黑白纠缠的刀风。
霎时,利达斯城外的广袤森林化为乌有,刀风所过之处全成刀气纵横的荒芜之地。召唤物、战甲、造化者,在这一击中湮灭于虚无。
【叮!成功击杀“造化者”1名,序列为“丁”,奖励3000点。检测到您的序列为“壬”,正在升级中……升级完毕,恭喜您成为“丁”序列造化者。】
【叮!成功击杀“恶魔”156只,难度等级为“庚”,共奖励15600点。】
【叮!检测到您的生命力正在迅速流逝,是否选择消耗一块功德结晶作为补充?】
这一次所动用的力量似乎远超她身体的承受限度,厉蕴丹浑身上下裂开密密麻麻的口子,鲜血溢出、面具脱落,她几乎克制不住颤抖的四肢、快要跪在地上。
可她仍强撑着一口气没晕过去,直截了当道:“用!”
功德结晶是救命用的吗?
不,要是它的功能只有“救命”,商城里多的是替代品,绝无可能成为神秘莫测的馈赠品。所以,它应该有更多的作、作用……
意识逐渐模糊,厉蕴丹感觉自己被金色的光包裹起来,正一点点沉入地下。
黑暗深处,她好像听见了女人的叹息。
……
醒来,厉蕴丹发现自己躺在宣幽仪的床上。
察觉到她苏醒,宣幽仪立马跑到床边,兴奋道:“醒了醒了!大佬你终于醒了!可把我吓死了!”
她反身端来牛奶和面包,说道:“昨晚你出去后,利达斯城外传来了很可怕的爆炸声,把城里的玻璃全震碎了,连教堂顶都塌了!伤员很多,城里失控了好久。不少恶魔从森林那边飞出来,结果它们没攻击利达斯,全忙着逃命,我就想是你遇敌了。”
厉蕴丹撑起身子:“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最后的记忆是一片狼藉的森林,以及那个出乎意料的、属于诺伊雷奇的“丁”级。原以为他应该是“丙”,没想到还是差了点。
宣幽仪:“是阿白,昨晚它就跑进森林了,谁也拦不住它。今天清早把你从外面驮回来,我看你脸上没做伪装,赶紧用斗篷把你遮住带回来。现在对外宣称你在调查昨晚的事,猎魔人应该不会去找你。”
“大佬,你可得记住啊,等你好全了就从外头回来,可别戳穿我的谎言。我发现教廷的规矩有毒,不允许任何人说谎,要是我说的和现实有出入,要面临惩罚。”
厉蕴丹颔首:“好。”
“大佬,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对?饿不饿、渴不渴?”
“我没事,现在是什么时候?”
“下午三点。”
厉蕴丹没想到这一觉会睡这么久,稍稍检查了一下身体,已无不适,她就从床上翻下来戴起既着万相,当场化作了诺伊雷奇的模样。
但这样貌还不能用,她没有主教的衣服。
宣幽仪:“大佬,你能不用这张脸吗?我看着好膈应。”
“诺伊雷奇已经死了,我剥夺了他的序列。”厉蕴丹说道,“以后的‘诺伊雷奇’就是我,记得跟我保持距离。”
“明白。”
夕阳西斜,利达斯城的窗还没修完。为了夜间的安宁,城民暂且给窗打上木板,在熄灯睡觉,让利达斯再归沉寂。
厉蕴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利达斯。
重新化作“达诺琳”后,她先去看了一夜蒸发的森林,再在那满地刀锋的土地中仔细检索,却没挖掘出旁人留下的痕迹。
很奇怪,她记得她听见了女人的叹息。
厉蕴丹释放神识,如潮水般覆盖这片荒芜之地。她做到了“入微”的掌控之境,让神识一点点往土壤中渗透、钻研,将汲取到的生命讯息送入脑海。
托玄悟通明的福,从一块土地中提取信息不算太难。虽说她的神识修炼还没到家,挖掘不出更深层的事物,但在地表查探一下脚印和气息仍是可行的。
然而,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看见”低阶恶魔来不及逃跑,被刀锋轰成了齑粉;“看见”动物躲入洞中,不幸惨死在刀锋下;还“看见”诺伊雷奇最后的悲鸣,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会以这种方式退场,正用恶毒的语言诅咒着她——
但爆炸声太响,淹没了他的诅咒。
没有别的活物再来到这里,除了天马。而她的天马,似乎不是个女孩?
那么问题来了,她听到的叹息从哪来,鬼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