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七点,多明区的街道还没有彻底沉寂下来。
为了多挣学生兜里的几个钱,不少小吃摊摆在了大学城附近。挨挨挤挤,形成了一条飘香的长街。
厉蕴丹一脚跨进了小吃街,她本是想用些晚膳、摸个地形就回去,谁知这一脚譬如跨进了盘丝洞,搞得勾勾缠缠,竟是再也走不出去了。
从一碗没有鸡的钵钵鸡开始,她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连续一小时,她先后吃下了没老婆的老婆饼、没牛肉的牛肉面、没几层的千层糕,以及不怎么香的千里香馄饨。
倒不是她贪嘴、对食欲多有放纵,而是她想试试身体的“承受极限”在哪里。
毕竟初入试炼场时,她有过一段因为进食不当而导致腹痛如绞、战力下降的经历。且时至今日,她依然没弄明白为何会这样的原因。
她计划用21天的时间在太乙天墟找到答案,却不料出自离火大境、长得与试炼场中的面包饮料等一模一样的食物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所以,她只好在试炼场做个尝试。
可不知为何,从酒店自助餐到路边咖啡饮,再续接大学城小吃街,这一路下来她吃掉的食物够多够杂,偏偏身体不仅没事,精神还越来越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非宗师境都是如此,不用担心吃坏肚子吗?
她想起了谢此恒,微微一顿。
说来也是,她记得谢此恒也吃过试炼场的食物,但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也许这就是成为宗师的好处了,深厚的功力足以化解身体的所有不适。
一经想“通”,她便不再纠结此事。
既然肚子已经填饱,她打算四处看看,打听打听哪儿有画符卖箓的铺子。只是随着一阵轻佻的口哨声起,她不由地转过目光。就见六个扮相稀奇古怪的造化者开着六辆敞篷跑车呼啸而过,一个急刹甩尾停在人流密集处,引来众人的注视。
“草,最新款笛玛超跑!一辆得800万,这是包圆了?哪来的二代?”
惊呼阵阵,学生们指指点点,感慨真是有钱人。
而这六名造化者似乎很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他们人模狗样地下了车,一边把玩着金运卡,一边冲大学生们勾手、调笑。
“嘿!今天随机抽取幸运儿,跟我们一起出去快乐!宝贝们,来吧!”为首者给出飞吻,动作夸张至极。
许是太过油腻,不少男女学生见了害怕,赶紧退走。可也有几个玩得开的学生上了车,有男有女,笑得十分欢快。
借着人群的掩映,厉蕴丹向他们凑近。隐约间,她还能听见这群粗鄙之人的下流话。
“刘哥太欧了,豪横啊!开金运卡开出三个亿,谁敢想?”黄发青年一笑,丑态毕露,“这不就带我们来见世面了吗?嘿,一人一辆跑车,开到大学城来泡学生,玩个够本!”
“哈哈哈可不是吗?”他的同伴抽着烟,“49天花三个亿,可不得把看上的全睡一遍。反正时间一到咱们爽完就走,还不用负责,这波不就是白嫖吗?”
“再多叫几个呗,大酒店直接包场,酒池肉林玩一把。这么多钱不怕捱不到结束,还能雇一批保镖吧。只要叫的人够多,替死鬼也是多,要死也轮不到咱们。”
“哈哈哈!等副本结束还能白拿奖励点和锦囊,稳赚不赔啊!三个亿可太好了!”
他们窃笑一番,却发现只拉到了五个学生。拉不到人的骂了句晦气,其余几人笑着说等会儿赔给他俩。荤话一堆堆往外冒,污染完小吃街的空气后,他们气焰嚣张地开着跑车离开,一路上全是他们放肆的猴叫声。
“嗷哦!噢耶——宝贝看过来,现在看过来!”声音渐远。
厉蕴丹:……
这种人居然也是造化者?真是辱“造化”两个字了。
她别过头不欲再看,不料在眼珠转动的瞬间,忽然捕捉到了一抹猩红。脑子里的弦蓦地绷紧,她本能地转头看去,就见最后一辆敞篷跑车的副驾驶座上多出了一位新娘扮相的女子。
凤冠霞帔,头戴珍珠喜帕。对方规规矩矩地坐在黄发青年身边,动也不动。
车加速了,大风迎面刮来,掀起她的大红盖头。似乎是察觉到了厉蕴丹的视线,她缓缓朝这头转过眼,露出半面精致的妆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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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头下的红唇堪堪勾起,适逢跑车猛地过弯,驶上了更开阔的大陆。夜色中仅剩一处灰暗的街角和一缕散开的尾气,便什么也没有了。
看不见了……
也罢,厉蕴丹转身就走。
管她是人是鬼,正事要紧。
托“大学城学生”这个身份的福,当厉蕴丹问起这附近可有出售符咒的铺子时,卖酸辣粉的大爷爽快地给她指了路。
“我懂,都懂!”大爷烫着粉,加酸加辣再包装,“你们学校不是走了个女娃娃吗?怪可怜的,但你们这批娃娃是吓坏了。买符求个心安,我知道。”
“你要去啊,就去三姑堂。在多明最南边的巷道尾巴上,是一座很老的四合院。”
厉蕴丹:“三姑堂?去这里有什么忌讳吗?”
“忌讳?忌讳倒没有,就是打烊挺早。”大爷把包装好的食物递给快递员,“每晚九点半准时歇,你要不明天再去找吧?”
厉蕴丹道谢,在摊铺上留了些钱便离开了。
远远地,她还能听见这位大爷拿着钱追着喊的声音:“你这小姑娘!咋把钱一丢就走了?回来啊,我给你下碗酸辣粉!小姑娘——”
她迎风提气,朝多明区最南端的巷道尾狂奔。
……
三姑堂是一座老旧的四合院。
百年前,它是远近闻名的出马仙堂口;百年后,它是日渐落寞的符箓出售点。
白墙乌瓦,灯笼高悬。院落外的石阶青苔遍布,唯有中段被磨得光滑平整,想来出入的人不少。院落中放着七口水缸,内有盛放的荷花摇曳。偶尔红鲤探头,吞下花瓣一片,端的是月下风光,颇有一丝禅味。
厉蕴丹来时已是晚间九点。巷道外的人家几乎闭户,巷道内的人家倒是与白天别无二致,不少还在走夜路。她独自一人穿过狭窄幽长的深巷,直抵三姑堂门口。
而三姑堂里头传来两名老妇人的说话声,听语气非常熟稔,显然是熟人了。
“祝姑,在你这请的文昌符好用,我家外甥进重点了。”裹着蓝方巾的老奶奶笑得牙不见眼,“这不,明年我孙女也要考试了,赶紧来求个!哦不,两个!她属猴,明年是虎,属猴的刑太岁冲太岁,我还得给她再请个太岁符。”
祝姑笑笑:“好、好,你且等等。”
她掐算了会儿:“今天你可以带个文昌符走,但太岁啊,你得到阴历十二月来请。”
“好嘞好嘞,那我坐边上去,不打扰你画符!”
屋檐下挂着的灯笼亮堂,照得半边地面雪白。厉蕴丹踩着光影走到正厅门口,就见堂中央供着三幅色彩明丽的三清画像,八仙桌上摆着水果和茶饮,燃着一对烛。东边的太师椅上坐着个裹头巾的老太太,而正中央的桌案上伏着一名精神矍铄的老妇人。
她点了一炷香,左手掐起一个诀。右手执笔蘸取特制的朱砂液,再平心、静气、凝神,如有神助地在黄纸上落笔,绘成一气呵成的图案。
画符很快,前后不过三分钟。
搁笔,文昌符成。
祝姑吐出一口浊气,把符摊平整了放进长信壳,再取过一个青色锦囊和小份说明书,交给了老太太。
“法金一百。”祝姑说,“把符交给你孙女,必须让她自个儿叠。叠好的符纸放进锦囊,平时放学习桌上就行,没事儿别常碰符纸,明白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
老太太如获至宝,给了钱取过符就要走。也是在这时候,早到的厉蕴丹才敲了敲门,示意她们自己在这里站了许久。
祝姑闻声抬头,还以为又是哪家街坊邻居来给小孩求符,却不想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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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系年轻男女找到她这儿的原因,祝姑轻叹:“进来吧。”
厉蕴丹迈入其中,老太太与祝姑道别,同她擦肩而过。
祝姑:“坐吧。”
她这才坐下。
祝姑已经六十几岁,但眼神尚好。她仔细看了看厉蕴丹的面相,心下颇感惊异,只觉得对方骨相皮相绝佳,分明是“龙飞冲天”之相。再多的她就看不清了,总之这女孩是个有造化在身的人。
可为什么会来找她?
龙相凤骨之姿,身边不应该早有高人护着吗?怎么会在多明区?
猜不透又不方便掐算,她干脆直接问了:“小姑娘,你这么晚来三姑堂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祝姑和蔼道:“我这儿就是个小堂,平时出个文昌符、太岁符过过日子。你要是求考试过关、化解太岁,我还能帮帮你,可你要是失恋了,来三姑堂求姻缘求复合,那我就帮不了你了。”
“感情之事不可勉强,要顺其自然。”
祝姑比照着厉蕴丹的年纪,也只能想到“为情所困”这点。殊不知眼前人不仅母胎至今、放着整个王朝的美男子不要,她还热衷搞事。
厉蕴丹摇头,从兜里取出仅剩的半张符,直截了当:“我来求这个符。”
见到符,祝姑的脸色直接变了。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祝姑摆摆手,态度也变得冷漠起来:“跟笼屋有关的事,三姑堂接不起。小姑娘,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张符,但请听我一句劝,赶紧搬出笼屋,别再住进去了。”
厉蕴丹一笑:“你好像知道我要问什么。”
祝姑没作声,只是赶客之意很明显。
“你让我搬出笼屋的顾虑,我懂。”厉蕴丹平静道,“从昨日至今,我已经斩杀两只恶鬼。”
祝姑猛地抬头。
“仇怨结下了,即使我走,它们也不会放过我。所以,我要先下手为强。”厉蕴丹道,“我敢住进笼屋,我就有十足的把握活着。”
当然,这句是假话。要是她真有十足的把握活着,压根不会来寻符。只是作为上位者,厉蕴丹也是个会画饼的人。
她给祝姑画了张大饼:“找到你这里,不过是为了多一张底牌。我寻思那屋里什么都算完整,唯独这符破破烂烂,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作用。如果你能告诉我、甚至助我一臂之力,或许笼屋……”
祝姑不接她的饼,只看着符,淡淡道:“上一个对付笼屋的人,坟头草都有你高了,他说得比你更好听。”
厉蕴丹:……
她识相地闭嘴,听祝姑继续。
“有些人可以斗过鬼,却怎么也斗不过人。”祝姑的声音低沉下去,一下子苍老了不少,“你拿的这道是镇灵符,可惜会画这道符的人早就入土,而我只会文昌和太岁两道符。”
“你找错人了,另请高明吧。”
然而厉蕴丹不打算另请高明,只打算逮着一只羊薅。毕竟出了这个门,她可不知道下一个卖符的人是有真材实料还是个欺世大盗。
不过,想用人就不能把人逼得太紧,历来有本事的谋臣哪个没点脾气,她早习惯了在请人出山时受到的冷待,反正——他们最后还是会给她跪回来。
她不急。
厉蕴丹起身:“今日是我叨扰了,我改天再登门造访。”
祝姑没有理她。
厉蕴丹摊平了镇灵符,小心地放在桌上。随即便没入了黑暗,轻松跃上屋顶,三两下便消失了踪影。
祝姑回首,只能见到屋檐下的灯笼随风飘荡,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原来是个练家子……”难怪底气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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