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季易川得知顾盼生把吃食都送去了城外给难民，转手就让李阶到城外开设粥棚施粥。
然后第二天季易川依旧让人送了一堆补品。
再然后是络绎不绝上门来替顾盼生诊治的大夫。
大夫快要踏破门槛，听说，这些都是名震大江南北的神医。
顾盼生没有赶走他们，任由他们替他诊治，然后看着一个接一个神医摇着头离开。
直至最后一个大夫叹气离开，顾盼生把衣袖放下。
“公子，既然你明知道这些大夫都治不好你，为什么还要让他们替你把脉？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明月倒了一杯茶上前来，心疼的道。
要反复的接受自己不久于人世的事实，这该是一件多艰难又痛苦的事情？
对此，顾盼生却是不以为意，淡淡的道，“我知道，不过，有个人不知道，得让他也知道这个事实才行。”
另一边，季易川一下子起身，狠狠地一掌拍在桌子上，一脸怒气，眼眶欲裂，“你再说一遍？”
大夫扑通一声跪下，颤颤巍巍的道，“回王爷……那位公子心脉俱损，而且身体极其虚弱，早已药石无灵，草民才疏学浅，实在是救不了……”
“才疏学浅？他人都称你为华佗在世，学医更是四十五载，救活了无数人，为何偏偏救不了他？”
季易川咬牙切齿的质问。
大夫也很是无奈，他低声解释，“王爷，那位公子伤的实在是太重了，若不是有灵药护体，恐怕那位公子早就已经心脉俱裂而死，现在那位公子的身体状况很不好，靠着灵药护着薄弱的心脉，可这灵药始终会有失效的一天……”
“失效那天……”
季易川深呼吸了好大一口气，好像吸进了刀片一般，割的他心肺俱疼，他往后退了退，踉跄了几步，撞上桌子，方才站稳了身子，声音发着颤，继续道，“会怎么样？”
“那位公子会死。”
大夫叹了一口气。
季易川一点一点的握紧了拳头，红血丝爬上眼球，沙哑着嗓子问道，“他……还有多久性命？”
“其实那位公子的身体情况正日况渐下，草民想，最多不过三个月性命，不过，这也是在不受刺激的情况下。”
大夫也觉得很是惋惜，明明还这么年轻。
而季易川再也撑不住，跌坐在地，他懊恼的伸出手，用力的揉搓着脸，恨不得将脸揉搓烂了一般。
“李阶，送大夫出去。”
季易川哑声道。
李阶看到季易川这样，也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按照季易川的吩咐，对大夫道，“请吧。”
送走了大夫，李阶再回来的时候，季易川还瘫坐在地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也看不清楚表情。
“王爷……”
季易川先他一步开口，打断了李阶的话，他冷冷的道，“再去找大夫，什么大夫都可以，要多少酬金都行，只要能治好他，本王答应他任何条件。”
“王爷，这已经是第五位大夫了，一位大夫这样说就算了，五位大夫都这样说，恐怕就算再请多少大夫来也是如此，现在当务之急是处理朝堂的事情，您又不是不知道，您刚回京，陛下……”
李阶看不下去了，终于忍不住提醒。
如今季易川自己都四面楚歌，哪里有什么时间管一个外人死活？
更何况，这个外人大概也没治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继续浪费时间？
“陛下那边的事情本王自会处理，用不着你操心，你只需要做好本王吩咐你的事情就行了。”
季易川就跟听不见李阶话一般，很是固执。
“王爷，您先冷静些，大夫都说了，阿骨岚公子身体虚弱，早已药石无灵，还是不要将时间继续浪费在他身上……”
李阶见季易川不听，便强忍着压力继续劝道。
“李阶，你可知他是谁？”
季易川冷不丁打断李阶的话。
李阶一怔。
季易川抬起头，冷冷的看着李阶，眼里一点点情绪都没有，尽是绝望与寒冷。
最后，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李阶，红着眼眶，一字一句好像生生自牙间挤出来一般，“他不是别人，他是我的顾盼生。”
寥寥数语，李阶却是听的呆愣原地，无比的震惊。
顾盼生三字落下。
他的眼前立刻浮现出那个笑的纯真可爱，又那么开朗的人。
那人的容貌一点一点的与现在这个肤色苍白、身材单薄，笑起来也尽是虚弱的人的脸重叠在一起。
李阶心头重重的一颤，好像被一只大手死死的掐住 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若这个阿骨岚真的是当年的顾盼生的话，那这一切疑惑便都有了解答。
好半天，他才缓过神来，半信半疑又或者说，不敢置信一般的问道，“王爷……您说，现在的阿骨岚公子就是当年的顾公子？”
季易川只觉心口绞痛，他闭上眼，缓缓点了点头，“所以，李阶，哪怕本王付出一切代价，都要治好他，本王不能再失去他一次。 ”
若刚开始李阶是对此很是不解，此时，李阶已是明白这些天来他家王爷异样的理由。
李阶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低头抱拳行礼，回答，“属下明白了。”
言罢，李阶转身走了出去。
走出房间以后，李阶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了看依旧坐在地上的季易川，不由抬起手来狠狠地往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瞧我这张嘴！”
对于刚才他说的那些话，李阶无比的自责，那可是顾盼生啊，他怎么可以说出那种混账话来？
甚至于还劝他家王爷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
要是知道那就是顾盼生……
他绝对不会说这种话。
可他又怎么会猜到当年的顾盼生还活着呢？
而且还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想起现在的顾盼生，就连李阶也觉得心疼。
任凭谁都没办法将现在那个不怎么爱笑，沉默寡言的人和当年那个活泼开朗，聒噪到不行的顾盼生所联想到一起。
看来，这些年，顾盼生真的受了很多苦。
顾盼生发现，李阶对他莫名的尊敬了些。
之前倒不是说李阶对他很是不敬，但始终带着一种疏离的感觉，只不过，现在李阶过来送东西的时候，明显态度好了很多，似乎隐隐约约有些把他当成主子那样伺候了。
“公子，这边是北山鹿茸，还有这边，是上好的血燕，您有什么需要的就吩咐卑职就行了，还有，王爷想晚上约您到旭华亭里用晚膳，不知公子……”
李阶犹豫着，抬起头看了看顾盼生。
“东西我收下了，不过晚膳我还是不去了，替我转告你家王爷，让他自己吃吧。”
顾盼生轻描淡写的拒绝了。
他暂时不想看到季易川。
“公子，王爷这些天很累，心情也不怎么好，一直在为您各地寻找名医，您要是有空，还是去见见王爷吧。”
李阶想了想，还是劝道。
要不然，再这样下去，陛下的兵都要到府门口了，他家王爷还在颓废着。
“劝劝你家王爷，浪费时间力气的事情还是别做了。”
顾盼生丝毫不在意，甚至于无动于衷，眼神里透着些许冷漠，“我有事要找他的时候，我自然会见他的。”
李阶看着顾盼生这么冷漠，甚至于疏离的样子，虽然心里有些心疼他家王爷，但也没有过多责备顾盼生，李阶明白，这是他家王爷咎由自取。
当年的事，他家王爷做的确实对不起顾盼生。
李阶叹了一口气，“公子注意身体，卑职告退了。”
李阶刚转身，顾盼生却歪了歪头，盯着李阶的背影，道，“李阶，你知道我是谁了？”
李阶脚步一顿，回过头去看顾盼生，有些谨慎的把头低了低，“公子，卑职……”
顾盼生笑的淡然，“你和季易川都很好懂，果然是主仆。”
“得知顾公子安然无恙，卑职很高兴。”
李阶没有再掩饰，反而老实的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停顿片刻，李阶还是继续道，“当年的事情，王爷已经后悔了，这些年，王爷也一直在找寻顾公子，只是，王爷从未经历过情爱，对于情爱之事陌生而无知，迟迟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希望顾公子不要再生王爷气了。”
“李阶。”
顾盼生托着下巴笑吟吟的看着李阶，“我要是生他的气，我就不会回来了。”
李阶一愣，“那顾公子为何对王爷如此冷淡？”
“李阶，你也知道，我是将死之人，又何必给他希望？”
顾盼生轻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苦笑一声，“我本想以一个过客的身份出现，助他度过难关，然后再悄无声息的离开的，可我的演技太拙劣，竟然被他发现了。”
若不然，他也不必处处躲着季易川，还对季易川如此恶语相向。
“顾公子对卑职坦言这些，可是有什么话想要跟卑职说？”
李阶就算再愚笨木讷也听的出来顾盼生的话中有话。
顾盼生笑了，“我之前还以为你木讷，如今看来，你倒是聪明啊。”
顾盼生越笑，李阶心头越慌。
笑完之后，顾盼生神色一点一点的变得严肃了起来道，“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