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易川愣住，眼神是那么的复杂，糅杂着心疼、悔恨、绝望。
“还是说，王爷打算让那段记忆尘封起来？让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顾盼生淡淡的道。
季易川终于松开了手，抬起头望向顾盼生。
顾盼生木然的脱下他身上最后一件衣服。
那是一具白皙又枯瘦的身子，几乎是皮包骨，每一节骨头都很清晰，在那左心口的位置有道狰狞像蜈蚣一般的伤疤。
哪怕过去了三年，那伤疤却还是那么的清晰，从来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淡化。
季易川身子都跟着战栗了起来，踉跄着往后退了退，恰好踩在那苍白的月光上。
“我知道王爷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只不过又不敢面对当年的事情。”
顾盼生本人倒是很坦然，勾唇一笑，道，“王爷啊，盼生当年真的是差点一命呜呼了，只不过幸好闻顾救了我，我才能活到现在，只不过，如王爷所见，我现在还有严重的内伤，不仅如此，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我在云水国里也昏迷了整整三年才醒来。”
说到这里，顾盼生就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可怜，“王爷，你觉得我会就这样忘了吗？”
“从今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你的伤我也会想尽办法的给你治。”
季易川听着顾盼生的话，第一次觉得这么无力，他只能再三保证，“那种事情，我不会再让发生第二遍。”
“王爷，你的承诺啊，比一张纸还要来的轻薄无力，所以，打住吧，你每多说一句，我就越觉得王爷你不靠谱。”
顾盼生冷哼一声。
这是事实，他就算喜欢季易川，也不会再相信季易川许下的任何一个承诺。
去相信一个曾经负过自己的男人是一件最愚蠢的事情。
顾盼生虽然吧，不敢说自己特别聪明，但他至少也不蠢。
毕竟，他要是聪明的话就不会一次次的回到之前的世界来带季易川回家了。
“以前的我确实做了很多错事。”
季易川甚至于无力反驳顾盼生的话，“我连答应你的桂花糕都没能买给你，我也曾经答应过永不负你，不过我还是负了你，而且还让你变成如今这样……”
顾盼生一怔。
他没想到，这些季易川都还记得，他还以为，季易川早将这些承诺抛之脑后了呢。
可不知为何，顾盼生反而觉得更加的不能理解，“既然王爷都还记得，那为什么还是违背了当年的承诺？”
“我当年自负的觉得，我不会喜欢上一个琴师，而且，我当时有愧于月儿。”
季易川捡起地上的衣服，替顾盼生一件又一件的穿上，他声音沙哑，一字一句的轻声说着，“所以，我故意的没有去实习那些承诺，因为我害怕自己会陷进去。”
顾盼生眼看着季易川动作温柔又小心的将他衣服穿上，从来没有伺候过人的季易川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又那么的小心翼翼。
顾盼生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季易川对他的好，然后聊起眼皮，不去看季易川，“现在不怕陷进去了？”
季易川动作一顿，摇了摇头，“我已经陷进去了，我更怕的，是失去你。”
季易川说的情真意切，顾盼生轻笑一声，“我也怕，怕王爷你对我说这些花言巧语，劳烦王爷以后注意些，在外人面前的克制些许，我可不想被别人误会，也不想被别人发现真实身份。”
“你的黑发，与你的茶色眼睛最为好看，不必再作伪装。”
季易川替顾盼生穿好衣服，末，伸出手，轻轻抚上顾盼生的金色长发。
“王爷觉得好看，我就必须给王爷看吗？”
顾盼生轻轻推开季易川落在他发间的手，故意调侃季易川道，“那王爷喜欢我死，那我还真是去死不成？”
闻言，季易川当然是连忙否认，“自然不是。”
他向来话就少，而且又嘴笨，被顾盼生这般戏弄，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分明不是这个意思的。
可也不知道怎么，到顾盼生嘴里就变了味。
“好了，不用继续说了，王爷早些歇息。”
说完，顾盼生抱着琴就抬脚走了出去。
直至顾盼生的脚步声远去，季易川才懊恼的一脚狠狠地踢上旁边的桌子，脚尖踹到了桌腿，疼的他连忙把脚收了回去，疼痛的喊声差一点出口，他又不想被顾盼生听见，于是他连忙捂住了嘴，强忍着疼痛，闭上眼去。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季易川明白，不能怨天尤人，更不能生气。
顾盼生会这样对待他，那也是正常的。
只是，他没想到，现在的顾盼生心肠这么硬，他竟用尽心思也没办法让顾盼生原谅他。
季易川无力的坐在了凳子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到第二天，明月缠着顾盼生从客栈里走了出来，笑嘻嘻的道，“公子，我已经写信回去给王上了，相信王上知道你可以说话了，肯定会很开心的。”
顾盼生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候，季易川从客栈走了出来，又看到了明月又是挽，又是贴着顾盼生的时候，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王爷，此次回京走哪条路好？水路还是陆路？”
旁边的李阶非常尽职尽责的问道。
闻言，季易川神色冷漠，“这种小事还要问本王？李阶你这些年跟在本王身边是越来越糊涂了吗？怎么还跟那些终日不明白自己身份的下人一样？”
季易川故意提高了音量，顾盼生听的清清楚楚，而明月这个被含沙射影的反而浑然不觉。
李阶被数落的一愣一愣的，大气都不敢出，只能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又哪里招惹到了季易川生气。
这时候，顾盼生停了下来，回过头来，好心的替李阶解围道，“走水路吧，水路安全点。”
说完，顾盼生还特意看了看季易川，冷哼一声，“有些人啊，只敢指桑骂槐，有本事就到本人面前说啊。”
季易川不敢怒也不敢言，只能脸色不太好的道，“那就走水路吧。”
李阶宛如看见了救命稻草，连忙朝顾盼生投去了感谢目光。
顾盼生随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回过头去了。
李阶无比高兴，笑吟吟的回过头去，没想到，一回头就看到季易川正眼神冰冷的死死盯着他。
李阶笑容立马落下，然后收声乖巧的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很高兴啊？有人替你说话。”
季易川淡淡的道。
语气多少有些阴阳怪气。
李阶可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做错了，很是无辜，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属下不敢。”
季易川从李阶身上将冷冰冰的目光收了回来，冷哼一声，然后一边抬脚往前走去，一边用仅仅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抱怨道，“对李阶都这么好，唯独对我如此冷淡……”
李阶很不巧的听见了，而且听的很清楚。
李阶咽了咽口水，心想，他刚才听见了什么？
这是能听的吗？
听见了该不会被灭口吧？
于是，李阶努力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有些时候，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为了低调，季易川一行人乔装打扮成游人，登上一艘到京城的画舫。
画舫上的都是游玩的富家公子或者书生，基本上不会有人盘查，所以还算安全。
刚上画舫，顾盼生就听到一群衣着打扮光鲜亮丽的世家公子在那边对着江水吟诗作对。
顾盼生对这种不怎么感兴趣，所以很快就收回目光走了。
季易川随在顾盼生身旁，轻声提醒，“当心些。”
顾盼生瞥了季易川一眼，冷笑，“季公子先当心自个吧，毕竟还受着伤呢，要是掉进水里了，那可怎么办？”
“如果我掉进水里，你会担心吗？”
季易川问道。
顾盼生不假思索，立马回答，“我会啊。”
季易川唇角刚扬起，下一秒，顾盼生已是轻描淡写的道，“我会担心有人下去救你。”
季易川也没有表现出多少不高兴，只是笑了笑，继续道，“没关系，我懂水性，我会自己上来的，当然，若是你掉进去了，我也会第一个下去救你的。”
顾盼生，“……”
季易川这哪里叫嘴笨？
他看，季易川这张嘴会说的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季易川是个情场高手呢，撩人情话一句接一句的。
顾盼生无动于衷，轻飘飘的回答，“那还不如就让我死水里呢。”
“我舍不得。”
季易川苦笑道。
顾盼生死了一次，他也差点跟着死了，要是顾盼生再出事，他大概真的撑不住了。
这时候，李阶喊了喊季易川。
“公子，有些事情要与您说说……”
“哦。”
顾盼生满不在乎的应了一声，顿了顿，继续道，“李阶找你呢，季公子还是快点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说完，顾盼生抬脚就走了。
季易川，“……”
他闷闷不乐的转身瞪向了李阶。
李阶很是无辜。
而此时，船头上站着吟诗作对的那几个公子注意到了顾盼生他们。
“新上来几个生面孔啊。”
一个黄衣公子摇晃着纸扇，正漫不经心的瞧着，忽然脸色一变，眼神都发光了，连忙对旁边一生的格外英俊、身形修长的蓝衣公子道，“哎呦，杨小世子，你瞧瞧前面那个青衫小公子，生的白白净净的，生的还真是好看，也不知道是哪家公子，还是说，是哪家小姐女扮男装跑来游戏人间？”
闻言，那被称作扬小世子的人随着黄衣公子的纸扇指的方向望去，远远就瞧见那走来的青衫男子。
那青衫男子身材清瘦，生的格外清秀俊美，肤如凝脂，白皙胜雪，看起来格外的冷清。
杨随安唇角一扬，轻声感慨，“目似桃花，身若清莲，唇堪红樱，真是个难得的可人儿啊。”
“哟，杨小世子这是看上了？那还不快点上？要是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你懂什么？谁敢跟我们杨小世子抢人？我们杨小世子可是恒王爷的宝贝儿子，就算有人这么不长眼跑去找了，谁又抢的过杨小世子啊，我们杨小世子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的，谁比得过啊？”
“哎哎哎，刚才那个美人看过来了，该不会是对我们的杨小世子有兴趣吧？”
在几位公子的撺掇声中，杨随安笑了笑，他确实对这个美人很感兴趣，于是，他整理整理衣袍，缓缓走了过去。
顾盼生前面的路莫名其妙被人挡住了。
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男子微笑着站在了他前面，堪堪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位公子，你看起来很是面熟，我们可曾见过？”
杨随安温尔尔雅的礼貌询问着。
顾盼生淡淡的回答，“大概是公子瞧错了，我们并没有见过，所以麻烦让一让。”
他想进里头歇会，这外头太阳太晒，只有那些读书读傻了的人愿意在外头待着。
可杨随安明显不这样认为，他笑的格外爽朗干净，比这太阳还要来的耀眼几分，“大概真的是看错了吧，不过，没关系，相见就是缘分，茫茫人海之间，你我能遇见也不容易，若不然，我们交个朋友？”
顾盼生，“……”
这个套路，他十一岁就会用了。
杨随安端正的朝顾盼生伸出手去，唇角轻扬，“先做个自我介绍，在下洛阳杨随安，恒亲王独子。”
李阶正向季易川汇报着情况，李阶抬起头来，一看，不远处的顾盼生正被人堵着，立马道，“公子，阿骨岚公子似乎被人缠上了。”
季易川闻言，瞬间回过头望去。
恒亲王的儿子？
那就是个世子？
顾盼生没想到这种犄角旮旯地都能碰上个世子。
不过，也似乎很正常，世子就跟河里的乌龟一样，一抓一大把的。
顾盼生便点了点头，心想，是不是做完自我介绍就能让他进去了？
于是顾盼生伸出手，刚打算和这个什么世子握手，这时候，一只大手从后面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大手强劲有力，上面的茧子磨的他生疼。
一触碰上来，他就知道，那是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