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云兽也休息了七八轮, 到后来不用紫堇哄,它自己就被这恶劣的魔气气到了,满脸斗志要和它们干到底。
四十九天后, 持戒堂上空的天突然放晴,终年积雪被映照出七彩霞光, 远远看去,仿佛持戒堂的山顶出现了七彩祥云。
金钟内的黑气消失殆尽了。
卓阳安静地躺在地上,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安宁平和。
七位大能缓缓收势, 金钟的光影越来越淡。
突然, 卓阳口中激射出一道黑烟。
“嗷呜——”一道火红的身影更快,飞射出去, 一口就将黑烟吞入口中, 咬牙切齿地嚼了几下咽下肚。
整个大殿, 仿佛空气都松下一口气, 变得祥和愉悦起来。
“结束了!”
“太好了……成功了!”
季师姐和碧云手拉着手,激动不已, 小师弟原地跳起一把架住满师兄肩膀,宋元那面无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紫堇冲到场上, 一把接住火云兽转了好几圈:“小火云, 你可真棒!”
“嗷呜呜——”火云兽也觉得很得意,仰起脖子骄傲地仰天长啸。
兰沙收功的下一刻,就扑向了卓阳,小心翼翼伸手探脉, 确认之后一下扑在他身上喜极而泣。
望青十孔纪灵紧跟而来,看着这一幕,喜悦、心酸百感交集。
“师父!紫堇!”一个人影从殿外冲进来,司明匀看看抱着地上人哭的师父, 再看看抱着小兽笑的紫堇,跑到紫堇身边:“紫堇,成功了是不是!”
紫堇侧头一看,发自内心地笑:“是啊!成功了!卓阳师叔的魔气都被火云兽清除了!”
司明匀大大松了一口气,看向场中抱着卓阳哭的兰沙,心里也酸酸的:“虽然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但我能感受到师父的心情。”
紫堇跟着看过去,看着平日里干练坚强的兰沙哭成了泪人,笑容温和下来:“是啊,但凡有情,都能感同身受。”
“卓阳师叔多久能醒?”小师弟跑过来问。
紫堇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次也不过第一次尝试,能成功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一声冷哼在他们耳边响起,秦立板着脸过来:“越想越觉得亏本,你这拜托我的差事——可真没半点好啊。”
“我请来你们,必然会保障你们的安危,这点绝不是虚话。”
秦立想到她中途几次支援,撇开视线没有继续说,顿了顿又回头好奇:“若是失败了呢?你怎么把人弄回塔里?”
紫堇捧起战后正兴奋舔爪爪的火云兽,又用下巴指指思过塔。
火云兽克魔,思过塔镇压,就算所有大能都受伤了,她们几人合力也可以用思过塔把魔化的卓阳压在塔下。
秦立无话可说,服气地不停点头,摆摆手,转身要走。
“你这就走了?”紫堇问。
秦立头也不回:“正邪不两立,留着干嘛?走了!”
说完,身影一闪便不见了踪迹。
另一边,兰沙情绪渐渐稳定,她抱起卓阳回内室,望青和十孔主持场面感谢前来援助的各位。
云苏冷冷清清地,事情结束了,也不客套,点点头便走。
胡不喜留下了,与天衍宗几位攀谈起来。
纪灵看到了季师姐这个徒弟,坐在原地没动,招手让季师姐过去。
“你长进许多。”
季师姐目露关切:“师父,你现在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纪灵笑笑:“不过是损耗灵力过多,有些疲乏。你很好,想不到只是让你与紫堇一道下山游历而已,这几年竟然有了如此长进。”
季师姐不好意思地笑:“多谢师父夸奖,我远远不如紫堇呢。”
纪灵看向被好几个年轻人围在中心的紫堇,收回视线又看着自己这个小徒弟:“不必与旁人去比,绿萼,你是我最小的弟子,修为自然不比其他人,但如今你的长进已经比过很多师兄师姐了。”她伸手,拍拍季师姐的肩膀,“你的道,和为师不一样了,为师即便倾囊相授恐怕也不能给你足够助力,以后——”放在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你要和你的同伴们,小心仔细地往前走。”
季师姐突然觉得鼻间一热,有些说不清的情绪涌上心头:“师父……你怎么说这些……”
纪灵笑笑:“师父要去闭关了,刚才卓师兄回来的刹那间,为师感觉七十年没动静的境界突然松了松,也许有希望升阶。”
季师姐一听,立刻为师父高兴:“这是好事啊!”
纪灵笑,手放在她头顶轻轻抚摸:“是啊,是好事,只是为师一闭关说不准多少年,可能几年,可能几十年,不能常常敦促教导你,所以提前叮嘱你几句。”
季师姐嗯嗯点头:“师父您放心,徒儿都记下了!”
纪灵拍拍她脑门:“去吧,找你朋友去,我要走了。”
“哦——”季师姐行了一个礼,“那预祝师父闭关顺利,早日升阶!”
说完,高兴地跑回去找紫堇满师兄他们。
十孔走过来:“你当真要放养这个徒儿了?”
纪灵起身看着同门师弟:“不信你没看出来,他们这几个孩子,早就不是和我们一个路数了。”
十孔看着高兴说笑的这群年轻人,又看回自己的师姐:“不好奇为什么吗?”
纪灵直言:“好奇,但也许,紫堇早就已经说了,只是我们不信而已。”她望着十孔的眼睛,“卓师兄出来那瞬间,你真的没感觉有什么不一样吗?”
半隐在宽袖中的手微微一握,十孔沉默了。
他们的修为已经到了炼虚、合体,境界的稍微变动,甚至体内灵力的轻微波动,他们都能感受到差异。
这次布阵七个人,修为各不相同,但是即便排除掉紫堇几个孩子的助力,他们体内灵力维持的时间还是超出了预期,这种感觉太不相同了,这么多年似乎第一次感受到。
所以纪灵想回去参悟,十孔也压下了很多思绪来不及理清。
“我走了。”纪灵和望青说了一声,当真走了。
十孔和望青对视一眼,望青那张百年来让天衍宗弟子避之不及的黑脸头一回露出浅笑:“师弟你也去吧,这里有我。”
十孔想了想,点点头:“告辞。”
胡不喜见状也没什么留下的必要,跟着起身离开。
一下子,大殿里只剩下望青和几个年轻人了。
紫堇问:“师叔,可要我们帮忙?”
望青温和地说:“不麻烦你们了,后期卓阳治疗所需,持戒堂会发布宗门任务,让门下弟子们去办便可。你们为了此事奔忙许久,不再耽搁你们了。”
“师叔怎能如此说,这一路我们也长了许多见识,那……我们便告辞了?”
望青和蔼地点头。
紫堇和小伙伴们要走了,司明匀连忙忙过去拦住人:“等等等等,还有我呢!”
“你?怎么,你不打算与我们同行了?”
“啊?啊——打算!正是如此打算啊!”司明匀哈哈笑着。
大家都被他逗笑。持戒堂的七彩霞光照射在庭院,一群少年人身披霞光,会心同笑,笑声如清风,扫去了持戒堂五十年的阴郁积雪,整座山的阴冷在光下缓缓散去。
一群年轻人说笑着下山,山下是宗主派来还没撤掉的管事弟子们。
紫堇径直走到了主掌人同吕道长面前:“同吕师伯,我要见宗主。”
“何事?”同吕问。
紫堇:“事关天衍宗千秋昌荣的大事,也是宗主一直想知道的事情。”
同吕盯着她,目光深深,许久,猛一转身:“跟上。”
紫堇看向小伙伴们:“你们去我的洞府等我吧,我一人去便可。”
满师兄点头:“我带他们去。”
交给满师兄的事情,最为靠谱,紫堇笑点头,脚尖轻点,飞身追着同吕而去。
这次相见,没有前几次那样的大阵仗,只有宗主和紫堇两人,相对坐在宗主洞府外的一棵古树下。
“你想与我说什么?”宗主问。
紫堇知道,哪怕人修了仙,抛却了尘世,但人活得越久,地位越高,心思总是越深,和人间一样一样的,没什么区别。
心思深的人总是喜欢打哑谜,喜欢互相猜测。
她不喜欢。
从前在人间没办法,既然修仙,她就不乐意沾染这没必要的损耗了。
她开门见山,非常直接:“宗主想必疑惑很久,为什么我一个愚钝的五灵根废物,如今却修为突飞猛进,一夜之间变成了无人可模拟的天才。”
宗主还没开口,她便自己给出了答案:“我并不曾说谎,这一切的确是因为我做了好事。您是宗主,应当早就发现了这几年的变化。天衍宗收到的人间香火是不是越来越多,大半是不是都指名给我和满师兄他们的?尤其是我。”
宗主不动声色,只说了一句:“不错。”
紫堇:“我第一次做好事,就下了水灾中的数万百姓,回来便突破了;我第二次做好事,和满师兄他们一起去除了三郡瘟疫,我们所有人都被人间供奉,灵力渐增。”
“人人都说这修仙界灵力日渐稀薄,我经历这些后才知道,不是灵力稀薄了,是修仙界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
“你的意思是——”宗主微微皱起眉,心底却早已不如脸上平静。
紫堇:“我给宗主理一理,您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宗主:“说。”
“根据我的经历,人间供奉就像是灵力的源泉,供奉越多,百姓信赖越强,我能吸收的灵力就越多。那么人间供奉和我,算不算因果?他们赠我灵力,我守护他们平安。”
宗主下意思点头。
“那宗主,上百年了,天衍宗收了多少人间供奉香火,为人间做过多少事?这因果,上上下下享受了宗门灵力的所有修士,几人守护人间,几人回报供奉了?”
宗主脸色骤变。
天衍宗之所以能强大,一个原因便是,这种大宗门都有独特的灵气聚集,身在宗门的弟子修炼比外头容易。没人探究理由,因为几千年来,一直都是这样,所以几千年来,修仙界的格局也几乎没变。
“你说宗门灵气是人间供奉产生的?”
“宗主对比这百年的变化,还能找到别的解释吗?”
找不到,甚至早之前,宗主就已经和其他长老说过自己的怀疑了,但是大家都不信,因为这个说法太违背常识。
紫堇站起身:“所以,光顾着变强、升阶,是没用的,再强,也不过是云行而已,天道的审判,蛛丝马迹逃不掉,更别说欠、债、累、累。”
坐在石凳上的宗主,指尖下意识捏住了对面的石桌。
“所以,我娘,是怎么死的?”紫堇死死地盯着他。
宗主愣了许久,回过神才发现她竟然提起了忘忧。
“你想追究你娘的死因?”
“为人女儿,找到母亲陨落真相,不天经地义?”
宗主沉默了一下,长叹:“是啊——”
紫堇站在对面,自上而下地看着他,静等回答。
“你怀疑云山杀气证道了。”宗主肯定地说。
紫堇没说话,不承认不否认。
宗主摇头:“没有,你娘的确是自己修炼出了岔子意外陨落的。只是这却也成了云山的心病,无情道,至高境界便是对万物无情。云山当年没修炼到亲手斩断情缘的地步,所以后来修炼一直进展不快,与云行的差距越来越大。”
紫堇冷笑连连:“心病?他后悔当初没亲手杀了我娘,没用我娘注定陨落的命换他的成仙大道,是吧?”
宗主没说话。
作为师兄,他甚至有些庆幸还好云山当初没那么做,按照现在的发现,杀妻证道,那是飞升时的巨雷,云行就是例子。
紫堇何尝猜不到这些人都会想些什么,她抬头,看着头顶苍翠绿叶哈哈大笑:“天道好轮回啊!哈哈,没有亲手杀妻就不是杀妻吗?我娘为什么会死,宗主你这个师兄觉得,我爹有没有最大的责任?”
宗主震惊地看过来。
紫堇讽笑:“宗主,不是没做到最后一步就不欠债了,宗门的小弟子才刚修炼,一切来得及,宗门内修为高的人,尤其是宗主长老甚至一些师叔祖,趁着境界未突破,好好回忆活了几百年做了多少亏心事,又如何弥补吧。不是无情就不亏欠了,不是强行断了因果,上天就不惩罚了。人死入地府要接受审判,修士离开了轮回,当真以为没人审判?不了结这些,哪怕实力强制提至飞升,第八十一道天雷——可不会放过任何人。”
说完,转身离开。
宗主坐在原地,竟仿佛失了魂。
谁也没经历过第八十一道天雷,在飞升之前,大家历劫大多以实力相抗,只要够强,法力够高,就能抵御雷劫。
但是云行的确陨落了。
为什么陨落?
紫堇准备踏光离开,抬步那瞬间,扭头:“忘了和宗主说了,我等不仅灵力充足,升阶渡劫也无须大动干戈,就像古书记载的那样。天劫至,盘腿入定,以灵气御天雷,将心神通天地。天雷淬体,醒来后反能受益。宗主已是大乘期,一路渡劫是这样的吗?我那次看到云行渡劫,山头仿佛都要被炸平,可是从未见过。”
宗主缓缓瞪大眼,不错,相传天祖那时,天劫并不可怕,很多人都是水到渠成。但不知哪一年开始,渡劫陨落的人越来越多,渡劫变得越来越难,本以为是时代变迁沧海桑田或者传说不当真,却没想到如今也能做到?
宗主猛然起身,但还没开口,紫堇便踏光远去了。
他下意识想把人抓回来,想到紫堇的因果说,又硬生生停下脚步。
不,这些消息,必须先好好想想。
他重新坐回石凳,陷入沉思。
小木屋那边,小伙伴们终于等来了紫堇。
“怎么样?宗主信了吗?”
紫堇点点头,兴致却不高。
满师兄问:“怎么了?谈得不愉快?”
司明匀:“你们的宗主是不是和我父皇一样?疑心病重,独断专行,心硬如铁?”
大家惊讶地看着他,这么说亲爹?很大仇啊。
紫堇没参与他们的眉来眼去,走到院子里坐下:“我问了我娘的事。”
碧云凑过来:“怎么说?”
“他说云山的确没动手,还说这事是云山的心病。”
满师兄:“云山师叔后来也愧疚了?”
紫堇哈地一声:“你以为他会愧疚?他是后悔没赶在我娘死之前,亲自动手!”
所有人被吓得噤声。
光想一想云山的想法,就脊背发凉。
反而司明匀竟是最淡定的,他安慰紫堇:“他们这种人,永远不会愧疚,哪怕真有一日愧疚了,也不过是得到一切后怀念从前的自己而已。”
紫堇嗤笑:“没错,给他们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们都不会改。”
季师姐下意识摸上脖子:“太吓人了,还好我没找丈夫双修而是找了你们这些朋友,死都死了,还不满意我的死法……”
紫堇被她逗得心情轻松了一些:“倒也不必这样想,夫妻相爱如卓阳师叔和兰沙师叔母,兰沙师叔母不照样执掌一门。但朋友若是遇上云山那样的无情道,他也可能杀友证道呢。”
大家的视线齐齐转向宋元。
宋元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第一次,整个都红了,是急的。
“我绝不会!”
大家收回视线:“对对,宋元肯定不会的。”
宋元还是没放下,再次强调:“我宁可不飞升!”
紫堇对他笑:“他们逗你的,我们当然相信你,我们这些人聚在一起,正是因为和他们不一样。”
宋元想想也是,冷静下来,抱着剑恢复了以往的冷脸,继续当个木头人。
司明匀问紫堇:“你打算怎么处理你那个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