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的出现大幅提振了族人的信心与精神, 这些日子大家虽然渐渐走出灾后情绪,但对未来到底是从心底有着不安,而房子是最能安定人心的存在。
听说能建造独立的房子,伤没好全的族人都加入了收集建造材料的队伍。
此时人们的用具大多是石头做的, 没有斧子之类的铁器利刃, 所以砍树较为麻烦, 砍了一两天后, 大家直接转移到竹林, 选择用竹子做房子的主体结构。
体力没有完全恢复的族人则去寻找茅草、摘焦枞树的叶子。
冬日枯草多, 出去半天就能抱回来一大捆,有人举一反三,只要适合当屋顶的树叶枝条,他们全都摘了带回来, 打算在屋顶上多盖几层,这样就不怕雨天漏水了。
忙活了四天,第一个房子的材料收集齐了,呦呦亲自监工教导阿古几个身强体健的年轻人建造茅草屋顶的“地穴”。
先在地上挖个半膝高的长方形坑, 然后用石头将木材竹子斜斜砸入长方形坑上方的长边土中,左右两边屋顶与地面形成一个三角形,前方挂枝条编成的帘子, 后方依旧用竹子垂直砸入地面挡住风口,如此, 就形成了一个人能在其中自由行走的房子。
为了整洁保暖, 房子的泥土地铺上干净的茅草, 草上铺厚厚的皮毛,两边的土墙用碎石铺起来,房子里加点驱虫的草药, 人在其中除了不能烧火,什么都可以做。
若是这个地坑挖的面积足够大,屋顶的竹子足够长,甚至能放各类器具进去,烧火也不是不可以了。
人多力量大,用了一天,第一座房子就建好了,族人们挨个进去坐一坐、躺一躺,然后在其他人的催促下依依不舍出来。
“明天我再去砍竹子!我也要这样的房子!”
“我的房子屋顶要有花,我明天去找花草当屋顶!”
“那我去摘驱虫草,我的屋顶铺上驱虫草,是不是虫子都不敢来了?”
“那我的地面要用驱虫草铺,我最讨厌泥里钻出来的虫子。”
“太好了,竹子那么轻,就算地震砸下来了,也不会立刻被砸死,我们又有住的地方了!”
呦呦做出一个三角形的手势:“大家放心,这是最坚固的形状,我们的房子轻易不会倒塌。”
族人们不懂什么是三角形最稳固,但呦呦说房子不会倒,他们信,于是心情越发高涨。
地震后第一天,部落的晚餐扬起了歌声。
先是在族人热闹激动地讨论时,有歌声空灵响起,歌声先是悲伤然后慢慢高扬,仿佛唱遍了族人们从受灾开始的一路心情,接着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在歌声欢快的时候附和跟上,最后全族都唱起了从前庆祝收获、感恩上天的歌谣。
气氛空前欢快。
呦呦满脸是笑,端着食物去找阿良。
刚过去,就看到阿良眼睛慢慢合上,她以为自己错过了阿良的醒来,正想喊他不要睡先吃饭,突然阿良又猛地睁开眼睛,还用手掐了掐自己。
呦呦走过去坐下:“你饿了吗?”
阿良看到她,脸上立刻松了一口气,嗯了一声,却没急着吃饭,而是问:“今天族人都很高兴。”
呦呦笑着说:“是啊,我们造出房子了,非常温暖舒服的房子,我们也商量好了,新房子先给伤员住。”
她一边喂他一边和他聊建房子的难易、优劣。
“砍树太累了,大家最后决定砍竹子,而且竹子轻又高,可以造很大的房子,阿良等你好了,凭你的力气一定能造出部落最大的屋子,你可以在里头划分出一个个区域,这边睡觉,那边烧火做饭,再摆一个树根桌子,可以喝水吃饭。”
阿良微微直起身子吃饭,吃着吃着又开始疲累,眼皮缓缓往下压:“好……我好了就建……你喜欢什么就……建……”
呦呦低头去看,人又睡过去了。
呦呦摸了摸他的脉相,没什么异常,去问隔壁一起养伤的族人:“阿良这几日还是一直这样昏睡吗?”
族人正坐在一边吃饭,他下半身不会动了,至今也没能康复,但是巫和他说过,以后大家不会再迁移了,就算永远不能行走,他也可以在营地制盐做衣,很多很多工作需要他,他还是能过得好好的,他这两天终于想开了一些,精气神也好了,开始认真吃饭吃药。
听到呦呦问阿良的情况,他便说:“阿良早就不睡觉了,每天天亮部落开始劳作,他就醒了看着大家出去打猎做活,然后看一整天,到了晚上吃完饭才熬不住睡着。”
呦呦奇怪:“他想睡就睡,为什么一整天不睡觉……”
族人唉了一声:“现在部落里人少了大半,能打猎的都出去了,留下的人不是伤就是弱,要是野兽来了、地震来了,没及时发现怎么办?阿良哪里睡得着,我之前也睡不着呢。现在我是放心了,但阿良还是这样,昨天,咱们这的阿雨全身火烫抽搐,也是阿良先发现喊人的。”
呦呦低头去看昏睡过去的阿良,缓缓抬手抚在他眉宇,心中复杂难言。
知道这件事后,呦呦就提早了病号的晚饭时间,先派人将晚饭给他们送去,然后其他人再做饭共同食用。
因为她事情多,晚饭时间提前了,她没时间亲自送饭,便将此事全权交给了自己那帮学徒。
正好,房子逐渐建起来,为了做好防潮防虫的工作,她晚饭后也需赶时间制药,便专心忙了几天。
原始人什么都没有,但是有最强的生存能力,建好第一个房子后,大家的力量都被激发,后面房子的建造速度非常快,创造力也很强,姑娘的房子屋顶铺满了鲜花,打猎好手的门前挂着肉干,打渔的悬挂渔网、养娃的插着小玩具……林子里转眼便充满了生活气息,形成了一个小村落。
呦呦空了下来,这日吃完饭想起很久不见阿良,心中挂念,便去了专门给病人养病的房子。
刚掀开帘子走进去,呦呦扫了一圈还没看清人,就和一双直直看过来的目光对上了,虽然火光昏暗依旧看不清,但呦呦知道那必然是阿良。
她走过去跪坐在他身边,轻声问:“还没睡吗?最近好多了吧。”虽然晚上没来,但是她每日都有过来给病人把脉,阿良这几日白天终于开始睡觉了,身体也稳定康复着,所以她晚上便放心不来了。
“你怎么不来了?”阿良眼巴巴看着她,答非所问。
呦呦一愣,说:“我有来啊,每日都来检查你是不是听话睡觉,你做得很不错。”说着,玩笑戳了戳他的手臂,给他点了个赞。
阿良郁闷:“我睡着了,你以前晚上来,现在白天来了就走,我还总是没见到。”
呦呦点在他手臂的指尖顿住,琢磨出一些味道来,抬眼看去:“你在等我?”
阿良直白地嗯了一声:“你明天什么时候来?”
“我告诉了你,你就强撑着不睡?”
阿良不敢看她了,他可不敢对大夫说这种不听医嘱的话,他那野兽般的直觉已经感知到呦呦这话里的危险,望着屋顶咕哝:“我快好了。”
呦呦往他伤口用力戳了一下:“好了?”
阿良疼得脸皮一抽,但声音坚定:“嗯!”
呦呦被他这一声理直气壮气得,双手伸到他脸颊边,用力一扯:“好了?你比我这个巫还本事大?”
阿良连忙握住她的手不让她扯:“躺着难受……你太忙了……累……”
呦呦手一松。
阿良握着她的手,声音低落下来:“那天是我不好,不该走那条路,不走那条路我就不会受伤,就不会变成这样没用的人。”
呦呦:“你瞎想什么呢?明明是我想去,你陪着我而已,也是你救了我让我一点伤都没有,要怪也是怪我。”
阿良摇头:“不怪你,你想找定居的地方。”
呦呦拉住他的手:“那你也不要怪自己,你救了我,我才能救你救族人,你是最大的功臣。”
阿良看着她,缓缓点头:“好。”
呦呦微笑,伸手摸摸他的胡子:“好像胡子又长了,我明天再来帮你割短一点?”
阿良大惊失色:“不要!”一把捂住了自己的下巴。
呦呦挑眉逗他:“为什么不要?”
阿良:“没胡子就不是男人了!只有娃娃才没胡子!”
呦呦恍然,也是,族里未发育的孩子没胡子,发育成年后的男性都体毛茂盛,大概也是他们适应环境的生理现象。
但是……
呦呦看着他这张长得不错的脸,大胡子一遮盖,不仅不俊还粗犷野蛮,实在不如狗啃短须顺眼。
“但是我觉得你没胡子好看。”
阿良捂着胡子迟疑:“真的?”
呦呦用力点头,用眼神表示自己的真诚。
阿良却也不是傻的,一听立刻说:“那我割了胡子,你做我配偶?”
呦呦踹了他一脚起身:“我看你机灵得很,有心思想这些,肯定好得差不多了。”
阿良一把握住她要离去的脚腕:“我不说了,别走。”
他的手掌又大又烫,完整握住了她的脚腕,热度一路往上传,呦呦动了动脚:“你松手。”
阿良失落了一些,退了一步:“那你明晚还来吗?”
“我不来,你又不睡觉?”
阿良垂下眼,老实说:“睡,我要养伤,早点养好出去打猎。”
呦呦笑笑:“知道了,以后我给你送晚饭。”
阿良眼睛一亮,立刻看过来:“真的?”
呦呦笑着温声说:“真的。”
阿良松开手:“天黑了,你早点去睡觉,不要累,我很快养好伤帮你。”
呦呦蹲下身帮他盖好皮毛:“你也是,等你伤好了,我们就搬家去山谷,以后再也不迁移了。”
阿良心口一跳:“那里真的可以?”
呦呦:“等你伤好了,我们再去一次,因为地震,那里比我们在山崖看到的模样更适合居住了。”
“好,我一定快点养好伤。”
呦呦摸摸他的头发:“别急,所有的问题,我们齐心协力慢慢做,都会解决的。”
阿良很困很疲倦,但在呦呦的温言细语中,今晚是带着满心憧憬和满心欢喜入睡的。
呦呦走出病号房,仰头看着林间的月亮笑着深吸一口气吐出,对着明月绽出一抹笑。
福祸相依,这次的地震给了部落重创,但也给她的定居计划送来助力。现在的族人伤残比例太高,有的人就算养好伤也来不及走了,部落迁移难度上升几倍,此时提出定居,大概不会遭遇太强烈的反对。
原本她着急找定居地是知道改变族人习惯难度极其大,她必须预留出足够的时间让族人接受定居并建造村落,而梁璇又在旁虎视眈眈,一招不慎,她这个巫的威信会进入下坡;但现在,定居对族人来说是解决困境的福音,不管前方有什么困难,至少比老弱病残拖着身体迁移强,改革几乎不会有什么难度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当前的生存条件虽然不允许族人个个修养一百天,但骨折甚至更严重的伤者,地震后至少养了一个多月才能起身略微行动。
而这时,春天早就来了,再过半个月,族人照理该为迁移提前准备了。
但如今,一半的人连爬树都难。
在族人们焦虑的当口,呦呦又给大家开了一个会,这一次,一直躺着养伤的阿良被扶着来到了族人中间,他和呦呦一起宣布:今年部落在此处定居过夏天。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告诉大家,地震那天他们为什么会在莽山,又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