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一个巨大的轰隆声在崖上响起, 山崖抖动起来,无数碎石随着一团黑影滚落。
呦呦的眼前一片漆黑,脸颊紧紧贴着一处温热, 整个身子被死死压着,只感受到天翻地覆的旋转, 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剧烈的旋转很久才停下,她感受到身上紧紧裹着她的力道微微松开, 但依旧压着她不动。
而整片大地都在颤动。
地震!
呦呦心惊,那部落的族人……
她想起身,但又立刻被身上的人压下,阿良闷哼了一声。
想起摔落前他们所在的山崖,那么高……纵然一路有茂密树枝缓冲,阿良恐怕已经受了重伤。
“阿良……”她轻声喊他。
“在,我在。”阿良深吸了一口气, 低声说。
呦呦却听出了他忍痛吸气的声音。
“阿良,是地震, 我们去开阔的地方, 我扶你去。”
大地又一次震动,无数石头滚落砸在耳边,阿良闷哼一声,缓缓松开她:“你去。”
呦呦眼前逐渐有了光, 待适应光线后立刻向身边看去, 就见阿良翻身在她身侧,腿上被压了一块大石。
“阿良!”
阿良推开她:“大地还在动, 你快跑出去。”
呦呦咬唇,没理会他的话,坐起身去搬压住他左脚的石头。
起身时, 目光扫过他后背大腿,入目都是或大或小的血痕,有的还有碎枝碎石卡在血肉中,一片模糊。
呦呦眼前也变得模糊,抬手用力抹了一把,不再使用蛮力,而是起身去找粗树枝。
此时,大地震动渐渐消失,大概暂时平静了。
阿良渐渐失血,脚又被卡在石头里不能动弹,他看着呦呦放弃石头起身离开,大胡子下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缓缓合上眼睛。
力气和体温在渐渐流逝,阿良第一次感受到人快死是什么滋味,和他以往的想象完全不同,没有恐惧不甘,只是有些遗憾,遗憾没有安顿好部落族人,但大多还是满足的,因为他最终保护了呦呦,让她安然无恙地脱离了危险。
昏昏沉沉即将陷入昏迷时,阿良又被几个拍打惊醒。
“阿良,别睡,别睡!”
阿良勉强睁开眼,恍恍惚惚又看到了呦呦,他声音低弱:“呦呦……”
“是我,你别睡,我帮你撬起石头,你试试还能不能动,若是还能动,配合我将脚抽出来!”
阿良一下子完全醒了:“你没走?!”
呦呦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脸:“当然没走!今天咱俩要死死一块!你先动动身子,能不能用力?”
阿良原本是完全没力气了,但是听到呦呦这句话,突然仿佛又有了能量,双手一使劲,撑起了上半个身子,他牙根紧咬:“来!”
呦呦不再废话,将寻来的两个粗树干,一根垫在下方,一根插到石头缝隙里,利用杠杆原理在另一头使劲一压。
“石头一起来你就退!”
阿良嗯了一声,冷汗直流,但依旧紧紧盯着石块,在呦呦撬起石头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往后抽腿……
“砰——”石头被撬开歪向一边,正好砸在了阿良脚外两三公分处,阿良也跟着石头一起倒下,脸色苍白,再也没有力气动弹。
呦呦扔掉木头跑向阿良,看看周围一片杂乱随时滚落碎石,咬牙架起人,一步一挪地往外走去。
大震刚停,小震随时会来,呦呦不敢在山崖边久呆,纵然阿良体型高大难以背动,她还是拼尽全力将人半拖半背地背出了崖边树林。
走出树林是一片宽阔的平地,从前什么模样不知道,此时到处都是碎石和折断的大树,隐约在碎石的缝隙中看到了起初郁郁葱葱生长在这的绿叶植物。
大概这里原本也是苍翠茂盛的林地,但如今都被地震夷为平地了。
呦呦拖着阿良走到了瀑布下的水潭边,将他受伤严重的后背露出来。
今天要进山,呦呦特意穿了长款的兽皮衣,此时正好用尖利的石头割出来一片,用水打湿了,一点一点给阿良擦洗伤口。
这个过程中,阿良彻底陷入了昏迷,而余震开始接二连三来袭。
呦呦趁着天亮,在远处点了一个火堆,捡了最容易生烟的树枝,看着灰色的烟袅袅升起,祈祷有族人安顿好后能发现这边的信号,过来搭救。
点完火,她又趁着地面平静时跑进林中寻找止血消炎的草药。
清洗、上药、退热、喂食,真正适应了这个震后山谷的环境后,呦呦便有条不紊起来,她在林中找到了草药,还捡到了被乱石砸死的野鸡野兔,食物不缺,只是没有工具,处理起来很麻烦。
呦呦用尖利石头割开野鸡肚子时,手一滑,割破了自己的手心。
潭水瞬间被血色晕染,仿佛开出一朵朵红艳的小花。
呦呦愣了愣,看着自己除此之外毫发无伤的双手,眼眶发热。
阿良将她护得太好了,自己遍体鳞伤,而她却连一点划伤都没有。
一点小伤也没什么,何必全都揽下把自己搞得九死一生……
真是个傻子。
“傻子,你体力向来好,一定要快些醒来。”艰难地烤了野鸡,什么滋味也没有,呦呦挑了最嫩的肉,撕得细细碎碎的,一点一点喂给他。
阿良能自主吞咽,除此之外没什么反应。
呦呦给他把脉,没发现太大的问题,心中一安。
两人在水潭边呆了三天两夜,中间阿良开始高烧,受伤的那只脚也确认了骨折,呦呦不再遮掩医术,尽全力医治,给他清洗擦拭的兽皮一块接着一块用坏用脏,人却一直迷迷糊糊,没怎么清醒。
呦呦的火堆一刻不曾停下。
照顾阿良的同时,她也要自我生存,来到原始社会这么久,呦呦第一次活得这么像野人,每日不是挖草找猎物,就是烧火啃没滋味的肉。
日子虽然过得很凄凉,但呦呦心里却越来越笃定此处适合定居。
第三天下午,有族人顺着水流找到了他们。
呦呦每次出门都会告知学生自己的行踪,族人遭遇地震、山洞垮塌,好不容易安全平静下来,就发现首领和巫都不见了,一问那些学生才知道他们来了莽山。
因为地震,族人伤亡惨重,所剩不多的人每日来莽山找一次,找了三天才找到呦呦放的青烟,以及青烟所在的方位。
找到他们的是阿古带领的小队,还是一群年轻的少年郎。
“巫!”阿古他们冲过来,“终于找到你们了!”
呦呦也激动不已,她从未觉得族人们如此亲切可爱,看到他们仿佛他乡遇故知,天降甘霖般惊喜。
“快,阿良受伤了。”
“部落怎么样了?族人有受伤吗?”
阿古冲过去扶起首领,发现他受伤严重昏迷不醒吓得手一软差点扶不住人。
“巫,首领怎么了!”
呦呦:“他受伤很严重,腿也不能走,你们谁力气大,先把他背回营地,营地有药,我能治疗。”
阿古二话不说背起首领,其他几人垂下头:“巫,你的药几乎都被埋在山洞里了。”
呦呦早有所预料,虽然失望却也没有太难过,只关心:“安安几个孩子呢?都出来了吗?”
“出……出来了一些……”
呦呦的心沉沉掉了下去。
“先回去……”她咬咬牙,强迫自己别去想。
一行人沉默地往回走。
回到营地,看着七歪八倒的族人,呦呦才清晰感受到整个部落受到了什么样的重创。
用来居住的山洞坍塌了三分之二,蓄养动物的山洞和她的医药山洞完全塌了,动物和药都埋在其中。
这些也就罢了,地震时,青壮力的确在外打猎,受到的波及不大,但还有许多人留在营地做活,这些人死亡大半。
以前,这些人对部落来说是累赘,但现在,他们都是部落技术的掌握者,损失的每一个人对部落来说都是大损失。
更何况,这些人都是幸存者的亲人、好友,所以,整个部落都笼罩着难过悲伤的气氛。
看到阿良重伤回来,尤其腿彻底伤了,大家的绝望之心更加浓烈了。
提振族人信心不是三言两语的事,呦呦没说什么,看着阿良被安置好,转身去了原先居住的医药洞,那里完全看不出曾经是个山洞。
看见她的身影,几个跟随她学习的学生缓缓走过来。
“当时绥绥、元在洞里整理巫的笔记,我们在洞口捣药,山洞的碎石掉下来,我们飞快往外跑,绥绥、元也往外跑,我跑出来回头去看,看到她们怀里抱着那些笔记,一下子被这块大石头挡住了洞口,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被砸到……死的时候疼不疼……”
啜泣声陆续响起。
呦呦脑中出现那个画面,泪水盈眶而出。
傻,一个两个都傻。
这块大石头太大了,几乎比一人还高,现在这个生产力,又过了三天,里头的人必死无疑,这里是曾经的医药洞,也成了那两个孩子永远的坟墓。
泪水止不住,呦呦闭眼强迫自己不去想她们曾经的音容笑貌,转身往山下走:“族人受伤情况呢?你们医治了多少。”
身为巫,面对这样巨大的天灾,她没法用言语让所有人提振精神,但是她可以通过行动给大家一份安心。
呦呦开始连轴转医治病人,并且毫不保留自己的医术,只要能做到,只要能找到草药,不管族人们是否见识过,是否能理解,她倾尽全力给每个人治疗。
伤者的哀嚎逐渐减弱,死亡的焦虑渐渐淡去,有人主动出去打猎,有人主动帮忙采摘药草,有人学着照顾病人,有人接过了后勤的工作……
空闲时,呦呦守在阿良的身边,喂他喝糊糊,喝药,夜里为他守夜。
阿良的胡子很妨碍她喂食,她找了族里专用来杀野物的石刀,小心翼翼割他的胡子,又长又密的大胡子被一撮一撮地割断,呦呦怕扯疼了他,又不好用力,最后留下短短一腮帮子狗啃似的短须。
呦呦也第一次见到了阿良清晰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