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察处?”晔王醉醺醺地看着寄娘。
寄娘点头:“这次王爷会吃亏, 不正是吃亏在自己的人反水而不知吗?贤王给王爷下了这样一个套,如果王爷对自己的手下有足够的掌控,必然第一时间知道他已经离心;若是王爷在贤王一系安插了足够多的耳目, 王爷也能及时得知他们的阴谋。但由于这两者都做得不够, 所以被动挨打,不知不觉就进了他们的套。”
晔王缓缓点头, 眼神清明起来,沉声说:“你说得不错。”
寄娘又说:“王爷知道祁朝武宗的铁面军吗?”
“当然知道……”晔王猛地看过来:“你让本王效仿?”
他没多想就摇头:“铁面军被史书批判历代唾骂多少年?本王做这个,马上就身败名裂!”
祁朝武宗,处于祁朝的末时,他骄奢淫逸又暴躁多疑, 搞了一个铁面军,号称铁面无私, 实际上派遣这些暗地里的人潜伏在百官之中甚至百官家院, 文武百官私底下干了什么武宗都一清二楚, 只要有人反对皇帝, 皇帝就把他私底下的丑事曝光出来,甚至没有丑事, 只是一些正常的男女之事, 但人经不起隐私曝光,许多中正的大臣羞愤触柱而死。
武宗的铁面军劣迹斑斑, 为武宗的昏庸保驾护航导致整个国家近乎崩溃,直到武宗去世,众臣齐力清算,才勉强摧毁首领及重要成员,拔除六成探子。
各朝各代的探子层出不穷,唯独铁面军光明正大并且毫无名声可言, 寄娘想要让晔王建立暗察处,却拿这个举例子,自然预判了晔王的反应。
“可是王爷,你想一想当初武宗对百官的控制,若是这个控制的人换成王爷……”
晔王惊诧地看着寄娘,他从没往这个角度思考过铁面军。
但他忍不住设想了一下……想着想着,心动起来。
“不行……一旦被人知道……”他语气变得犹豫。
寄娘:“王爷,不必被人知道,我们私底下做就是了。”
“怎么私底下做?这件事别说挑选管事,便是向幕僚们提起,都会被他们坚决反对,恐怕本王才起一个头,谨先生这样的人,第一个就怒而告辞。”
寄娘握住他的手:“那就让我来,不告诉他们。”
晔王看着她:“你?”
寄娘目光坚定地点头:“暗察处非常必要,既然王爷不能做,不能为人所知,那就交给我吧。我是后院之人,没人会注意到我。王爷只要站在明面上做一个能力卓绝的王爷,背后灰色的那一面,寄娘帮王爷做。”
晔王猛地抓住寄娘的手:“寄娘……”
寄娘眼神温柔:“王爷,我想看到王爷……”她的声音很轻,但字句清晰,“黄、袍、加、身……的那一天。”
晔王眼眶微微泛红,用力地抓着她的手:“你……真的可以?”
寄娘浅笑,神色自信从容:“可以,王爷只要协助我,给我足够的人,我可以调|教他们,让他们为我办事。我可以培养他们的忠心,若是王爷觉得不放心,我可以绝口不提王爷,不让他们知道我是为王爷办事。”
晔王又觉得不妥:“你是本王的次妃,你做的事如何联想不到本王?”
寄娘摇摇头:“我隐瞒身份不就好了?一定要告诉这些招徕的人,我是谁吗?”
晔王猛地站起身:“不错不错,只要我们好好计划……”
寄娘望着他保证:“有任何事,我都不会供出王爷。如今我在外名声渐起,外出行走的状况王爷并不能时时知情,也无人知道我命不久矣,那么,我有野心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若是事情败露,王爷把一切推我身上便可。”
晔王走到她身边,一把抱住她:“寄娘,辛苦你了。”
浓烈的酒味扑到鼻前,寄娘强忍着生理反应闭上眼,任由他抱了一会儿,轻轻推开。
隔了几天,晔王将京郊园子送给了寄娘。
明面上是晔王因寄娘对园子付出众多,于是博美人一笑直接赠予,实际上,两人商量好了,这里从此归寄娘使用,成立暗察处。
天气渐热,久卧在床的人有些支撑不住了,尤其伺候的人漫不经心,常年躺在床上的病人几乎是受尽折磨。
府医通知寄娘,尹次妃就在这几天了。
寄娘叫了兰苑的伺候丫头询问,得知尹次妃如今状况很不好,便不打算做面子情前去探望,只吩咐一句:“这几日让你们主子体面点,好歹是王府次妃。”
三天后,尹次妃去了。
寄娘听到消息正在散步,一边散步一边脑子里想着组织暗察处的事情,闻言“嗯”了一声,脚步往晔王书房而去。
她去问晔王,尹次妃的丧仪按哪个规格办?
晔王早就忘记了曾经的宠妾,随口说:“南方又有大水,办什么,简单走个过场就行了,给尹亮一个交代。”
寄娘懂了,就是不能让尹亮觉得落了面子,至于尹次妃不足为重。
次妃的丧礼本身也不会像王妃那样正式,灵堂设在偏院,停灵三天让娘家人过来祭拜后就下葬。
寄娘去了一次,看着稀稀落落只有奴才懒散烧纸的灵堂,心底的沉重怨恨缓缓散开。
和大仇得报的快感有些不同,更是一种释怀。
对后院诸人的释怀,少了刚来时恨不得与所有后院女人同归于尽的恨。
后院的悲苦血泪都是那个男人造成的,但是受害者遭遇的一切,直接凶手的确是尹次妃之流,所以原主这样的受害者恨这些踩着自己尸骨风光荣华、母慈子孝的凶手,她无法原谅,无法理解,只想以牙还牙,以命还命。
如今,这些最大的祸首一个个失去最重要的东西痛苦死去或者还在活着煎熬,原主终于渐渐释怀。
走出灵堂,寄娘站在骄阳下笑了笑,挺好的,报仇,但不陷于仇恨。
尹次妃去世没多久,后院又有一个姬妾有孕,晔王的欢喜彻底冲散了白事带来的压抑,离去的女人仿佛水过无痕,再也无人提及。
艳阳天,外头正热,柔姬沿着遮阴的走廊来到清滟院。
寄娘正在书桌前写着什么,看到她来连忙停笔:“外头很热吧,快坐下吃个冰碗,晚点我要去书房所以只能这时候找你了。”
柔姬斜着身子在榻上坐下,捧着冰碗舀了一勺,冰爽清凉从口腔顺到腹中,额头的汗都仿佛收了一收。
她看着四周满当当的冰盆感慨:“难怪都要争宠,这日子顿时不一样了。”
寄娘在她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是热茶,上头还冒着气儿。
柔姬想到她的身子,又叹了一声。
“这王府的东西都是王爷的,想要得到一些什么,必然要付出什么,其实都是平等的。”
柔姬想想也是:“就如我现在没有这些身外之物,但收获了宁静。”
寄娘说:“如果给你一些权力,你愿意舍弃这份宁静吗?”
柔姬抬眼看过来:“你这话——”
寄娘也不拐弯抹角,直言:“我如今手上的事情很多,后院这个摊子反而是小事了。王爷把后院交给我是觉得我公正不徇私,也不会使那些糟污的手段,我呢,从本心而言,不愿为难任何一个人,这世道,咱们女子活在哪里不难呢?”
柔姬点头:“你管家后,日子的确清净很多,像我这种影子一样的人,吃喝用度都没人克扣,怎么,听你的意思,你不打算管了?”
寄娘望着她:“管,只不过没时间事无巨细地管了,所以想找一个帮手。”
柔姬放下手心里的冰碗,诧异地点点自己:“我?”
寄娘笑:“人生在世,日日只能在一个院子里吃喝睡,还是很枯燥无聊的,给自己找点事做,会不会有点意趣?”
柔姬双手放在腿上,轻轻摩挲着,心动又犹豫。
“只是正经管家,不使从前王妃之流的手段,我也会对你有所要求和监督,你可以考虑几天,决定了回复我。”
柔姬听到这话反而安心了,抬头说:“我愿意,你想让我管哪一块?”
寄娘笑了,吩咐绿玉:“去将我准备好的账本钥匙拿来。”
送走柔姬,寄娘又马不停蹄去了内书房,书房桌上堆着一摊子公文,她一份一份阅读、做笔记、处理,直到天黑了,晔王回来。
“王爷的公文今晚就能处理完,这一叠您可以先看起来;我打算五天后去京郊一趟,明面上准备办一场文会,暗里筹办暗察处;后院这块,今天提拔了柔姬,把琐碎的事情交给她代为处理,您看如何?”
晔王听她安排得条条是道,摆手:“照你说的办。”但兴致并不高,脸上没什么笑影儿。
寄娘看看他脸色:“今天皇上又斥责了?”
自从被贤王摆了一道“贪污军饷”的事情后,晔王在皇帝那里的受宠程度逐渐递减,贤王则越来越受宠。
很多人都猜测,皇帝这些年不断支持嫡庶之论,就是为了立嫡。
晔王也在猜测,所以越猜测越心急,越猜测越心慌。
“父皇的偏心越来越明晃晃。”晔王愤愤不平。
寄娘不知道皇帝到底什么心思,但是父子反目才是最好的戏码,她不仅不会劝和还会反着分析:“其实,王爷有没有想过,嫡庶之论愈演愈烈,皇上虽然对王爷更加宠爱,但这件事上从没想过王爷受到的影响。”
晔王眉目染上戾气:“不错,他从没想过我有多尴尬。”
寄娘小心试探:“会不会……从没想过让王爷……登上那个……宠爱是宠爱,但……”
晔王握紧拳头,这是非常合理的推测,也是他一直担忧不敢直面的问题。
“你尽快把暗察处准备起来!”晔王深吸一口气,面上闪过狠色,“这等大事,可由不得他想不想。”
寄娘低声应诺。
“王爷累了吧,要不去歇一会儿,我新调配了一些安神香,公文我先处理着,要是有着急的事再喊您。”
晔王瞧了一眼桌上的信件折子,想了想,问:“今天有什么要紧的事吗?你把摘出来的东西给我看看。”
寄娘说:“不如王爷躺着,我把需要您过目的要事念给您听?”
晔王的确累,原本还想坚持处理完公事,听她这么一说觉得不错,没抵抗住诱惑:“行,把你的香顺便也点了,之前那个解酒的很不错。”
点上安神香,寄娘拿着记下来的要事一件一件请示,才说了三件,晔王就发出了酣睡的呼噜声。
寄娘停下,喊了几声“王爷”,呼声半点没停,她放下折子起身离开。
接下来几天,寄娘从旁帮助柔姬接手一部分事宜,帮晔王处理掉一些日常公文,丰富自己对朝中百官的认知,又写了一张请帖,邀请桔山、乐章等人参加她即将在京郊举办的棋社。
办完这些事,她以准备棋社的名义,出门前往京郊园子。
出发之前,晔王似想起施牧这人,问她:“那个鸿胪寺的公子,施牧,你觉得如何?”
寄娘斟酌着说:“身怀大才,但深而不露又似乎闲云野鹤,暂时看不出他的底在哪,所求为何?”
晔王对施牧有些想法:“你试探一下,能不能为我所用?”
寄娘应下:“那我这次也请他一起来参加棋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