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那人要怎么处理?还关在兰苑偏房呢。”送走尹夫人,绿玉问她。
“谁看着?”
暖玉答:“奴婢让小喜子看着,还有几个兰苑的人。”
寄娘想了想小喜子什么模样, 印象里是个老实小子:“去看看人还活着吗?”
“哈?”绿玉和暖玉都一脸惊吓。
寄娘不说话, 只让绿玉先去查看。
没过多久,飞速赶去兰苑的绿玉就脸色苍白地回来了。
“主子……那个丫头……真的……真的死了……”
暖玉跟着白了脸:“死了?”
寄娘转身往清滟院走,准备回去了:“派人去二门外等王爷, 他一回来就让他来清滟院。”
绿玉追上来:“我们不查吗?”
查?
对她来说, 是谁都一样,所以不用查。
相比真凶是谁,让晔王觉得真凶是谁更重要。
兰苑发生的事情瞒不了人,而且寄娘没有特意封锁消息, 很快所有人都知道兰苑出了人命,包括禁足中的王妃。
晔王傍晚回府, 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李次妃、王妃和寄夫人同时请求一见, 说有事回禀。
晔王没多想就去了寄娘那。
无他, 在如今的晔王那,王妃不予理会,李次妃代表后院, 寄娘代表前院,前院的事情当然更重要,后院的鸡毛蒜皮, 闹再大也只是王府内部的事。
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一点。
只觉得寄夫人在晔王心中地位超过了李次妃,众人看着李次妃的目光中带上了看戏色彩。
李次妃和寄夫人的第一次较量,败。
“尹家那位怎么说?”晔王一进门就问了尹夫人探望一事,他也以为寄娘找他是为了这件事。
“尹夫人探望兰苑后一直感慨一切都是命, 对王爷这些日子的照顾十分感激。我略提起尹次妃的事试探,她不仅没有追问,还主动避讳,大概是怕知道太多王府内院的事,不合适。”
晔王神色一松。
“尹亮是个识时务的人,今日之后他会懂王爷爱才之心,尹夫人回去时心情甚好。”
“哈哈哈——”晔王顿时高兴不已,“此事你办得极好,本王得好好谢你。”
寄娘脸上没什么笑意:“王爷谢我的事可不止这一件。”
晔王停住笑,看过来:“还有什么?”
“今日,尹夫人探望尹次妃时,有侍女闯进来试图喊冤。”
晔王的脸一下子黑了,语气阴沉:“她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被我直接堵嘴拖出去了。”寄娘抬眼看过来,“只是……待我送走尹夫人再去提审——人死了。”
晔王怒得重重一拍桌面。
寄娘反倒好整以暇:“后院诸事不是我能插手的,我也调动不了各处人手调查此人怎么避开里外多个侍女仆从冲进尹次妃卧室。兰苑出事的消息又捂不住,一下午过去整个后院都知道了。王爷回府时,恐怕不少人等着请您一见吧?我派人请王爷过来便是为了这事,由我告诉王爷,好歹是第一手客观的消息,免得王爷先入为主后,让这样涉及门下官员的事情又变成了一件后院争宠争权的由头。”
晔王冷着脸说:“刚才只有王妃、李次妃想要见我。”
寄娘“唔”了一声,想想说:“她们都是先后管理后院的人,后院出了人命,想要禀报王爷也是应当的。”
晔王完全没有被劝解到:“李次妃管理后院,找本王有什么用?连一个后院都管不好,一会儿这里出问题,一会儿那里出问题,现在连一个侍女都管不住!王妃也是,人被禁足,消息倒一丝不落。”
寄娘说:“后院的人,眼里心里都只有王爷,看不长远,今日尹次妃上门,幕后之人安排侍女前来大闹,要不为了争宠不在意是否会坏了王爷大事,要不不懂此事重要性目光短浅。相比责怪李次妃,王爷还是查出真凶更要紧些,这等人,若是普通姬妾便也罢了,若是地位不低,王爷以后还需防范。今日若是尹家十分在意尹次妃,亦或者尹亮正在摇摆中,我又没能及时阻止侍女搅局,王爷之前的礼贤下士都要前功尽弃。”
晔王性情高傲,让他对尹亮那么好声好气哄着,他心里厌烦得很,但能换来尹亮这个助力,他可以捏着鼻子忍了;要是一切白干,晔王会被呕死。
一想到这个可能,晔王就气得想砍人。
他看向寄娘,盯着她问:“你觉得谁有嫌疑?”
“此人想走进尹次妃卧室,最难的是如何在兰苑避人耳目,如今的兰苑,照理都是王爷新派去的人。”
寄娘摊摊手:“普通姬妾大概率是做不到的,哪怕是我,我也做不到让绿玉在没有王爷吩咐的情况下,直通尹次妃内室。”
晔王觉得寄娘说的有道理,其实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他还想到的是,这一出大概率是后院争宠,有人想陷害寄娘,为此连他的吩咐都全然不顾。
那么谁最想陷害寄娘又有足够的能力?
晔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次妃。
王妃管家权都被夺了,她虽然恨寄娘却没能力做这件事,李次妃则不同,这后院正由她管理。
但李次妃为人从来大气宽容,晔王觉得不该是她。
“让贾林去查,后院人多眼杂,谁都有可能。”
寄娘看出他不愿怀疑李次妃,倒是意外在他心里李次妃的形象原来比王妃还强,平时李次妃不显山不露水,除了生下长子,旁的都很中庸,这次拿到管家权,大部分人只觉得是因为她次妃的地位和长子之母的身份。
“年节一天天近了,各府皇亲的礼单都拟好了,因我是第一次接手这项事务,单子都是我看了往年账本总结出来的,不知是否妥当,王爷帮我看看?”
寄娘不再纠缠在李次妃这个话题上。
晔王笑着揶揄:“你也有拿不准的时候?”
“王爷故意取笑我?我一个深宅妇人,没有王爷告诉我种种消息,还不是一个睁眼瞎?”
晔王哈哈笑着:“行,本王帮你看看,往年送礼的惯例都有记载,你依惯例行事大差不差。”
寄娘说:“照理是如此,但有些东西以前有,现在库房不一定有,今年不少物件尤其是好药材,都不够了,为了补上这个缺口,近日我想得头都疼了。”
晔王惊讶:“缺了这么多?”
寄娘指着草稿上单独添了标记的清单:“这些划上线的东西都是我今年酌情替换的,价值绝对相当,但不知道是否会有忌讳,尤其是送往几位长辈、重臣、大儒府上的年礼,送出去价值不菲,若是让人记不住甚至不高兴,这就是给王爷添乱了。”
晔王仔细看去,果然,寄娘十分清晰地写了往年是什么物件,今年换成了什么,这些替代物都非常恰当,他挑不出半点毛病,只是……
他指着往年列表上的何首乌问:“何首乌也没了?上个月,西城巡抚送来一车上好的药材,我记得何首乌便有一箱,品相极好。别家府邸也就算了,炎王叔府上肯定要送,数量不够的话,挪一挪都送给炎王叔,他前段时间还提起过药材的事。”
寄娘指了指这处反复修改的痕迹:“您以为我没想到吗,往年送的是山参,今年老山参没了,别家我都换了合适的物件,就炎王府上,我记得王爷说过这位王爷年轻白发,常年在外寻觅上好的何首乌,又听说西城送来了当地珍稀药材,这不就定下了。”
晔王皱眉:“那怎么又改了,一箱药材,早就够了。”
寄娘叹气:“王爷不是把那批药材入了内库吗?李次妃那边说,药材已经被领得七七八八,若当成年礼送出去太过寒碜。我无法,绞尽脑汁想起一个乌发药方,按照药方配了药材,价值相似,功效不弱,送出去绝不会堕了王爷脸面。”
药方绝对是好药方,但是晔王不懂,在他眼里,当然是上好的何首乌更合适,更有面子。
“这么一车药材,短短几日就被领光了?”
寄娘随口说:“府中人口多,大抵正好用上。”
她看了看外面天色:“明日有一批年礼要送出去,王爷既然对清单没有异议,我再去验查一遍库房,王爷不如去哪位姐妹院里坐坐,或者去看看贾林是否查到了线索?”
晔王没动,也让她歇着:“检查年礼还要你亲自去?让管事去查就成了。”
寄娘看着他似笑非笑:“王爷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哪里来的心腹管事?况且,今日接待尹夫人这么一件小事都差点被人钻空子,明天这批年礼都是送往重要府邸,出了一个差错,损害的是王爷的脸面甚至机会,怎么敢偷懒啊。”
晔王顿时明白了,寄娘是怕有人使坏。
他想说,这不至于,王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话没说出口,他想到了今天差点在尹家面前丢脸,顿时脸沉了。
“本王同去。”
他倒是要去见识见识,是不是真有这样的蛀虫在他后院存在。
……是真的有。
晔王看着被寄娘眼尖指出来的瓷器,今年眃窑出的十二件珍品瓷器之一,碧云天宝瓶,如今上面居然有了一道裂缝。
宝瓶,平安。年节送礼就是送好兆头,他却把碎了的平安送给年老大臣,这不是咒人吗?
得了,老臣没被司徒灿争取到,直接被他得罪送给司徒灿了。
晔王脸黑得跟墨水似的。
在他对着宝瓶阴沉沉的时候,寄娘又揪出了一份变质的药材。
他学着寄娘的手法上去摸了摸,没摸出任何异样:“这哪里变质了?”
寄娘微微掰开给他看:“这是黑心药材商惯用的手段,一般市井上比较常见,奇怪,这些药材我听说刚从燕国运过来直接进府入库的,王府的采买也出了问题?”
晔王将药材用力扔回去,气得转身就走,大喊:“贾林!把贾林给我叫过来!”
贾林很冤枉。
“王爷,王府库房如今是李次妃管着呢,奴才不好插手啊,从前王妃管家时也是这样的。您私库里的东西,奴才保证绝无问题。”
晔王气得恨恨瞪了贾林一眼,大步往侧院走去。
兰苑的事,何首乌的事,年礼出问题……这一件件一桩桩,行事风格如出一辙,全都是不顾他的利益只为了陷害寄娘,一开始他不信是李次妃的问题,现在不得不怀疑,这些事除了她还有谁能做到!?
寄娘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平静转回身。
绿玉看着出问题的礼品愁眉不展:“这些东西该怎么办?明天就要送年礼了,这时间能耽搁吗?”
“先摆着吧。”寄娘不见半分忧虑,伸手摸了摸宝瓶,“真是一件好瓷器,可惜了。”
绿玉:“就是,也不知哪个缺德的,这么糟蹋好——哎哟!”
绿玉捂着额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寄娘。
寄娘不理她,看向角落里肃手站着的魁梧小厮:“大壮,守好门,莫再让不相干的人进来。”
名叫大壮的小厮微微抬头,与寄娘目光接触了一瞬,低下头去:“是,夫人。”
寄娘带着侍女走出门,走到门口停下脚步:“清滟院没有库房,这普通屋子临时充作库房让各位守门实在辛苦,每人赏一个月月钱。”
大壮在门内扑通跪下:“多谢寄夫人!”
其他人跟着兴高采烈地跪下谢恩。
寄娘回头看着他:“听绿玉说,你家里有孩子病重需要花钱治疗?”
大壮咬着腮帮子点头。
寄娘:“要多少钱,你来正屋找暖玉取,若是库房守好了,就算作赏钱。”
大壮喜极而泣,砰砰磕头。
寄娘弯腰扶住他的肩膀:“免了,好好办事,为王爷效力便可。”
一阵香风袭来,大壮仿佛身在梦中。他30岁了,只生下一个孩子,健健康康养到八岁,求着管家给他安排了一个轻省活计,却意外被大少爷的弹弓打到了脑门,当场磕得满头血。如今孩子躺在家里几个月了,清醒时候少,昏沉得多,家里的积蓄全都换成了药钱,眼看着孩子有好转的迹象,可全家债台高筑,一包药都买不起了。
大壮想起那天,也是寒风中吹来这样的香粉味,她说可以帮他,要求是让他监守自盗,损坏库房的宝瓶。
刚才他才知道,她对付的人是李次妃。
大壮眼眶发热:“多谢夫人。”